监控室的单向玻璃后,深海般压抑的空气几乎凝成实体。
沈砚青坐姿笔挺如雕塑,深蓝色衬衫袖口下,腕骨因用力而凸起,皮肤下的青筋微微搏动。
他面前的屏幕正无死角地同步着江寒知的单人采访。
导演缩在角落,感觉肺管子都要被这低气压挤扁了。
他瞄着屏幕上江寒知被反复引导谈及“前任”的话题,手心冒汗:这些问题设计,他确实是按沈总“特别要求”布置下去的。沈砚青到底想从江寒知身上挖出什么?
导演心里犯嘀咕:难道是……想看看那60点心率稳若泰山的面具下,会不会因为“沈砚青”这个名字,裂开一丝缝?
哪怕只撬动一点尘封的波澜也好啊!
屏幕上,江寒知慵懒陷在沙发里,长腿交叠,嘴角那丝纯粹满足的笑,是对沈砚青隐秘渴望最残忍的回应。
那条死死焊在60的心率绿线,更是无声的宣告:你看,沈砚青,连愤怒和厌恶,我都吝于给你。你已是彻底归档的卷宗。
“沈先生已是‘历史卷宗’,封存完好,断得就跟甲方乙方的项目结算单一样清爽体面。”
江寒知清越的嗓音,像把刚从冰柜里抽出来的手术刀,精准地、凉飕飕地,捅进了沈砚青心窝子那块结了痂、名字叫“放手”的疤。
沈砚青呼吸一滞,心脏像被针尖狠狠捻了一下。
当初,是他颤抖着手,亲手切断的联结。
忘不了那晚咨询室暖黄的灯光下,江寒知的眼神清澈得能照见人心:
“砚青,咱俩这套‘系统’早超负荷运行了,再强行撑着……”
“会伤到你!”沈砚青抢过话头,喉咙干得发紧,每个字都像在滚钉板。
他闭上眼,身体里那头叫信息素的凶兽在牢笼里疯狂冲撞——每一次靠近江寒知带来的极致渴望,都伴随着撕裂理智底线的巨大恐慌。
他甚至不敢抬眼,怕从江寒知瞳孔里看见自己那副被兽欲撕扯得狰狞可怖的鬼样子。
这源自生理深处、连顶级医疗团队都束手无策的信息素狂暴症,是他这辈子洗不掉的耻辱标记。
所以,他逃了。
他切断所有联系,却布下最严密的网,用冰冷的技术编织成巨大的囚笼,将江寒知的一举一动纳入监控。
他像个病入膏肓的瘾君子,一边用“为你好”麻痹自己,一边贪婪汲取着屏幕里那人清冷、健康、鲜活的一切。
他本以为,隔着屏幕的“偷窥”是安全的麻醉剂。
他错了。
看着江寒知那“钱货两讫”般的平静姿态,听着那句冰冷精准的“历史卷宗”,沈砚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炸开,瞬间冻麻了四肢百骸。
那条死水般的心率绿线,更是啪啪啪地扇在他脸上,无情揭露:瞧,你连让他“不爽”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那些挣扎撕扯的痛苦决定,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份签完字归档的旧文件?!
“旧情复燃或‘捕获’?概率学上,大于零… …但无限趋近于零!
理性逻辑千锤百炼的防火墙,没那么脆弱。”
无限趋近于零?”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砚青骤然缩紧的瞳孔!
冰冷窒息的绝望感瞬间将他淹没!
这仅仅是节目组循例询问前任影响时,他顺口一提的可能性分析罢了!
甚至连刻意都算不上!
沈砚青只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丢在冰原上的小丑——
他精心设下这个“前任”话题的钩子,盼望着哪怕激起一点涟漪,却只得到了对方最精密的逻辑推理和最彻底的理性判决!
没有波动,没有犹豫,只有精确到冷酷的概率评估——他沈砚青,价值为零!
更可怕的是,这轻飘飘的结论,恰与他那份私人医疗报告中触目惊心的结论重合了!
偷窥续命?
饮鸩止渴!
信息素失控的阈值每况愈下,离彻底爆炸只有一步之遥!
那些报告上冷酷的专家结论如同预言:要自救?
必须直面那个唯一的“毒源”——江寒知!去他身边,用所有能触及他内核的东西
——爱、恨、愤怒——当做刺激源,才有可能重新锚定体内那头濒临暴走的凶兽!
“咔!”
一声压抑的闷响!
沈砚青捏着金属签字笔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惨白,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几乎是凭借超人的意志力才没当场把它捏碎!
手背上根根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毒蛇。
然而,掌心里的刺痛无法压过心头那股毁灭一切的绝望与羞耻!
他把这节目当成唯一接近江寒知的希望桥梁,却在开局的第一场试探里,就被对方用职业性的冷静分析钉死在了名为“无效”的耻辱柱上!
在江寒知眼中,他那焚心蚀骨的病态执念和日夜撕扯的痛苦,甚至连被当做“非理智样本”研究的“价值”都显得可怜!
“滴!滴!滴!!!S级警报!信息素阀值突破!!!”
尖锐刺耳的爆鸣如同丧钟,在死寂的监控室猛然炸开!
导播小王眼前一黑,差点直接跪地。
导演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塞进了一个灌满淤泥的罐头里,窒息感疯狂挤压着胸腔!
多亏了顶级的隔离过滤系统超频运转,那狂暴的威压才没透出去被其他人发现
滋啦——!旁边的备用监控屏幕因能量过载瞬间黑屏,爆出几丝微弱电花。
几乎是警报声和屏幕爆炸的瞬间,两道穿着银色防护服的身影闪电般从伪装成墙体的暗门里冲出!
其中一个手里寒光闪闪的强效镇定剂针管,在刺目的红光中格外瘆人!
针尖破风,直刺沈砚青绷紧的手臂!
在冰冷的针头刺破皮肤前千分之一秒,沈砚青那双被疯狂烧得赤红的眼睛,依旧死死钉在屏幕上江寒知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
在即将被彻底拖入毁灭深渊的绝望里,猛地炸开一种更深、更刺骨的恐惧——
他怕了!
不是怕失控伤人,而是怕……怕这针管一旦刺入,他在江寒知眼里,将彻底沦为“档案编号001”!
一个需要医疗干预、需要强力管制的、彻头彻尾的疯子“病人”!
那他藏得最深的爱意呢?
那份在理智崩盘之前忍痛放手的“深情”?
在“精神病”这张标签下,江寒知心里那点可能留给“沈砚青”这个名字的最后角落,也会片瓦不留!
“……不!”破碎的气音卡在喉咙。
但,晚了。
冰凉的液体已经冷酷地推入了血管。
“呃啊——!”
强效药剂如同液氮般瞬间冰封了奔腾咆哮的血液洪流!
沈砚青身体猛一抽搐,那狂暴黑焦的荆棘如同被抽了筋的蛇,瞬间枯萎瓦解。赤红的眸子褪去疯狂,只余下深海般的、令人骨髓发凉的死寂黑暗。
他被两个医护人员蛮力按回椅背,巨大的虚脱感袭来,灵魂仿佛被钉在了“耻辱”的十字架上慢慢风干。
这局,输得一败涂地。
江寒知的防火墙纹丝不动,而他自己“绝地求生”的最后一枪,竟成了被当成精神病按住打针的公开处刑!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非理智样本行为”吗?
他几乎能看到江寒知得知真相后的眼神——不是愤怒,不是鄙夷,而是最专业、最冰冷的……对异常数据的解剖式审视。
嗡嗡……空气净化器的低鸣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沈砚青缓缓抬起那只仍在渗血的手。掌心尖锐的刺痛,反而让混乱的大脑诡异地透进一丝冰冷的清醒。
他抬眼,视线像冻结的冰锥,钉死在屏幕上江寒知的脸上。
“王导。”
他的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冻湖,每个字都淬着玉石俱焚的寒意:“今天所有关于他的单采原始素材……包括所有备份,最高等级物理封存。密钥……”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只传我这一个终端。”
他盯着屏幕上那张脸,“所有画面,一个字,都不能漏到他眼前。”
小王导演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疯狂oS:
“额滴神啊!这才第一天录个单采……沈总这反应比火山喷发还吓人!
封存?是怕江顾问看到自己失控的样子吧?
可这节目……这背后的资本……” 他感觉自己签的不是导演合同,是生死状。
候在阴影中的助理如同鬼魅般现身。
“启动‘孤塔计划’基础层监控。”
沈砚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献祭般的嘶哑,
“他在别墅公共区的核心生命体征、情绪波动阈值……同步到我。”
这一次,监控不再是冰冷的资料收集,而是溺亡者在窒息前,用尽最后力气将感知神经勉强连接到“岸”边的本能挣扎。
这哪是看江寒知?
是他在万丈深渊的边缘,为自己画下的一条随时会断裂的保险绳!
他目光扫过自己监测器上残余的紊乱波纹,又落回屏幕里那双仿佛永远穿透不了的、属于顶级心理咨询师的冷静眼眸。
“医疗组……”沈砚青的声音低得仿佛在刮骨,带着某种近乎自毁的偏执,
“待命状态…… 升级为一级戒备。”
监控室惨白的冷光勾勒着他线条冷硬、苍白如纸的侧脸。曾经暗影中的守护者,终是亲手将自己变成了最危险的囚徒与困兽。
而那唯一能救他的“解药”,却在玻璃牢笼的另一边,是他穷尽疯狂也无法再触碰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