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第三次用烟袋锅磕炕沿时,青铜烟嘴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窗棂子“咯啦”裂开道细缝,不是被风雪吹的——他看见那道缝是从中间往两边慢慢绽开的,像有人用指甲从外头划开层冰壳。
后半夜尿憋醒时,炕梢的温度冻得他胯骨发疼。手电筒光柱扫过窗台,三滩暗褐色的印子趴在玻璃上,不是雪水,是冻硬的血痂,呈五瓣梅花状,分明是有人把冻烂的指尖按在玻璃上哈气。他想起三天前李老二说的话,后半句在喉管里冻成冰碴——李老二没敢说,去年秋上有人在老坟岗看见,新刨开的土堆里埋着半截冻僵的手,小拇指指甲缺了角。
第二晚刚吹灭煤油灯,炕席底下传来指甲划拉苇子的“刺啦”声。王大爷摸向枕头下的手电筒,突然听见大黄在狗窝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被人掐住脖子的母鸡。他掀开被角的瞬间,光柱里闪过个东西——炕角墙缝里卡着的不是指甲,是半截冻透的手指头,青紫色的指腹上还凝着冰碴,指甲缝里嵌着片枯黄的玉米叶。
“老黄!”他踹向狗窝,却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狗食盆里的苞米面结着冰,盆沿上摆着三根狗毛,整整齐齐绕成个圈。狗窝里没狗,只有半块带牙印的冻苞米,牙印比人齿小两圈,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又吐出来的。
第三晚雪片子横着飞,苞米仓的铜锁“叮叮”响。王大爷举着煤油灯过去,灯芯突然爆了个火星,光影里看见仓门门缝在往外渗气——不是凉气,是带着体温的白气,像有人在里头喘气。开锁时手指被铜锁烫了一下,仓门“吱呀”推开半道缝,成堆的苞米棒子中间,躺着个浑身盖满玉米叶的“人”,叶子底下露出半截棉裤角,是他前年埋进坟里给侄子穿的那条。
他踉跄着退回屋,炕席上多了串湿脚印,每个脚印的小拇指处都缺块指甲,脚趾缝里卡着冻碎的坟土。脚印从炕梢走到灶坑,在烧得通红的灶门前停住,炉灰里埋着半截烧焦的布片,花纹和侄子下葬时盖的寿被一模一样。
更吓人的是窗纸。当他对着香炉磕头时,窗纸上突然映出个矮小结实的影子,戴着顶掉毛的狗皮帽子,帽檐压得遮住整张脸。影子的右手举着根细长的东西,在窗纸上投出分叉的影子——那是根玉米秸秆,秸秆末端还滴着水,在雪地上洇出暗红的印子。
他摸出柜底的猎枪,枪管刚顶住窗棂,外头传来“吧嗒”一声。凑过去看时,玻璃上贴着片新鲜的玉米叶,叶脉里渗着水珠,沿着他白天扫雪时留下的痕迹往下淌。突然,背后的炕席发出“吱呀”轻响,像是有人跪上了炕。
第五天晌午,村支书推门进来,看见王大爷对着炕角说话,炕桌上摆着两碗冻硬的苞米粥,粥面上漂着三根玉米须。“他说侄子回来过年了,”村支书的声音发颤,盯着炕席上新鲜的血脚印,“可他侄子去年掉进地窖时,右手小拇指被木刺整个扯下来了,就埋在老坟岗那堆新土底下……”
没人敢提那截手指的事。直到开春扒房,人们在柴火垛底下挖出半副棺材,棺盖内侧全是新鲜的抓痕,木屑里混着几根狗毛。棺材最底下躺着片玉米叶,叶尖上的血渍还没干透,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和王大爷窗台上那三滩血痂,一模一样。
后来路过废屋的人说,雪夜仍能看见窗纸上有两个影子。高个子的影子坐在炕上抽烟,烟袋锅明灭间,矮个子影子慢慢凑近,帽檐下露出半截青紫色的手指,正对着窗缝轻轻叩击,叩击声混着风雪,像在数苞米仓里的玉米棒子:一、二、三……数到第十根时,总会传来一声压抑的、像被冻住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