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第一次走进市殡仪馆的停尸间时,是那年深秋的一个傍晚。夕阳的最后一点光吝啬地掠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把水泥地面照得像一块冷却的生铁。他穿着新发的深蓝色工作服,袖口还带着浆洗后的硬挺感,跟着老员工王师傅,脚步踩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闷闷的回响。
“小陈啊,以后你就负责这一片的夜班看守了。”王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刻着常年与死亡打交道的淡漠,他手里拿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每一把都磨得发亮,“规矩呢,我之前电话里大概跟你说了,最重要的一点,晚上十二点以后,除了必要的巡视,别乱走,尤其别去西边那排旧停尸间。”
陈默点点头,喉咙有些发干。他刚大学毕业,找工作处处碰壁,最后阴差阳错看到殡仪馆招夜班看守,薪水比普通文员高不少,想着先过渡一下,便硬着头皮来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消毒水、防腐剂和淡淡的香火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鼻腔里。
停尸间是一个巨大的房间,两侧排列着一格格不锈钢的遗体存放柜,像巨大的蜂巢。房间中央亮着一盏惨白的长明灯,光线驱散了角落的部分阴影,却让金属柜面反射出冷飕飕的光。王师傅带着他走到一个控制台前,上面有几个按钮和一块小小的显示屏。
“这里可以控制每个柜子的温度,还有监控。”王师傅指着墙上几个不起眼的摄像头,“不过有时候……监控也不一定看得清。”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只是拍了拍陈默的肩膀,“晚上没事就待在值班室,别胡思乱想。饿了的话,值班室有个小冰箱,里面有泡面。”
王师傅走后,偌大的殡仪馆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生气。陈默坐在值班室里,面前是一台老旧的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停尸间的监控画面。窗外的天彻底黑了,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把院子里的梧桐树影映在玻璃上,像扭曲的鬼爪。
时间过得很慢,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点,陈默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也有些压抑。他起身打算去巡视一圈。停尸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行时发出的细微嗡嗡声。他顺着金属柜一排排走着,每一个柜子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生命,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让他心里发毛。
走到第三排时,他似乎听到了一阵很轻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陈默的心猛地一紧,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周围静得可怕,那声音却若有若无,像是从某个柜子里传出来的。他犹豫了一下,慢慢靠近声音传来的那个柜子——编号b17。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柜门,那啜泣声似乎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切和……湿冷感。陈默的心跳得像擂鼓,他告诉自己这是幻觉,是风声,或者是空调管道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绕开了那个柜子,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值班室。
坐在椅子上,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安慰自己,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紧张是正常的。他打开电脑,想找点东西看看分散注意力,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却让他愣住了——在停尸间的角落里,那个b17柜的位置,似乎有一团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
陈默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黑影已经不见了。他只当是自己眼花了,关掉监控画面,点开了一个电影网站。然而,电影的声音也无法完全驱散他心中的寒意。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陈默被吓了一跳。他关掉电影,准备再去巡视一次。走出值班室,走廊里比之前更暗了,灯光似乎也昏沉了许多。他握着手里的手电筒,光束在前方晃动,照亮脚下的路。
走到停尸间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长明灯的光依旧惨白,他顺着之前的路线走着,刻意避开b17柜。然而,当他走到第四排时,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原本整齐排列的金属柜,有一个的门似乎没有关严,露出了一道缝隙。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想把门关好。那是编号A23的柜子。当他伸手去推门时,从那道缝隙里,突然飘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一种腐烂的恶臭。陈默猛地后退一步,差点吐出来。这味道太刺鼻了,绝不是正常遗体该有的味道。
他强忍着恶心,用手电筒往门缝里照去。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那是一种湿漉漉的、黏腻的蠕动感。陈默的头皮瞬间炸了起来,他想跑,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就在这时,那扇没关严的柜门,“吱呀”一声,自己缓缓打开了。
里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遗体,而是一堆黑乎乎、湿漉漉的东西,像是腐烂的肉块和头发纠缠在一起,正不断地蠕动着,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一股更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陈默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吐完之后,他抬起头,发现那堆东西已经停止了蠕动,静静地躺在柜子里。他颤抖着手,用手电筒再次照去,这一次,他看清了——那堆东西的中央,似乎有一张模糊的人脸,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正“看”着他。
陈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转身就跑,连滚带爬地冲出停尸间,摔回值班室,猛地把门关上,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浑身都在发抖。
刚才那是什么?幻觉吗?还是……
他不敢再想,只想立刻辞职,逃离这个鬼地方。他摸出手机,想给王师傅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他又去摇值班室的座机,听筒里只有一片忙音。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他蜷缩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感觉每一个阴影里都藏着未知的恐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凌晨三点多,他实在撑不住了,困意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
那是一种很轻的、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
陈默猛地睁开眼睛,值班室的窗户上,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影子很高,轮廓很单薄,头发很长,垂下来遮住了脸。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还在继续,“吱啦……吱啦……”
陈默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影子,慢慢地、慢慢地,把头探了过来,透过玻璃,看向值班室里。
虽然看不清脸,但陈默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怨毒的视线,正死死地盯着他。他想躲,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椅子上。
刮擦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仿佛那东西恨不得立刻破窗而入。陈默的心脏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窗外的影子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抬起了手。那只手很瘦,手指很长,指甲乌黑发亮,像是某种利爪。它的手指在玻璃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朝着玻璃中央,按了下去。
“咔嚓——”
一声轻响,玻璃上出现了一道蛛网状的裂痕。
陈默再也受不了了,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撞开旁边的杂物柜,躲了进去。杂物柜很小,他蜷缩在里面,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外面的刮擦声停止了。
值班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陈默躲在柜子里,浑身抖得像筛糠,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他不知道外面的东西还在不在,只能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值班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有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那脚步声很轻,很缓慢,像是穿着湿透的鞋子,在地上拖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陈默的心上。
那东西在值班室里徘徊着,似乎在寻找什么。陈默能听到它的呼吸声,那是一种潮湿的、带着腐烂气息的喘息,就在杂物柜的外面。
他把身体缩得更紧了,闭上眼睛,祈祷着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突然,那喘息声停在了杂物柜的门前。
陈默感觉有一道冰冷的视线,透过薄薄的木板,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甚至能闻到从门缝里飘进来的、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血腥味和腐烂的恶臭。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不是人的声音,更像是两块腐烂的肉摩擦在一起发出的、嘶哑而模糊的声响,却又偏偏能让他听懂其中的含义。
“……找……到……你……了……”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达到了顶点,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驱散了夜晚的阴冷。他发现自己还在杂物柜里,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柜门,探出头看了看。值班室里一切如常,窗户上没有裂痕,门也好好地关着,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他过于紧张产生的噩梦。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仔细检查了一下玻璃,确实没有任何痕迹。他又看了看停尸间的方向,那里静悄悄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难道真的是梦?”陈默喃喃自语,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昨晚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却依然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他走到值班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再去停尸间看看。也许昨晚看到的A23柜里的东西,只是自己吓自己。
他推开停尸间的门,长明灯在晨光的映衬下,显得不那么惨白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到A23柜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很干净,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具覆盖着白布的遗体,并没有什么腐烂的肉块。他松了口气,看来真的是梦。
他又想起昨晚的b17柜,那个奇怪的啜泣声。他走到b17柜前,犹豫了一下,也拉开了柜门。
里面同样是一具盖着白布的遗体,看起来很正常。
陈默摇摇头,觉得自己昨天晚上一定是太紧张了,才会产生那么多恐怖的幻觉。他决定今天白天就跟王师傅辞职,这里的工作他实在干不了。
他回到值班室,刚准备收拾东西,王师傅就来了。
“小陈,昨晚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王师傅看到他脸色苍白,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关切地问。
陈默张了张嘴,想把昨晚的经历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王师傅觉得他胆小,或者认为他在胡说八道。
“没……没事,就是有点不习惯。”陈默勉强笑了笑。
王师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工作不好干,尤其是晚上。你要是觉得害怕,现在走也没关系。”
陈默心里一动,正想开口说辞职,王师傅却接着说:“不过,小陈啊,有些事,你看到了,听到了,别往心里去。这地方,每天都有人来,有人走,阴气重,难免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你只要记住,晚上别乱看,别乱听,守住自己的心,就没事。”
王师傅的话让陈默心里一紧,他忍不住问:“王师傅,您……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昨晚我好像听到……”
他把昨晚听到啜泣声和看到A23柜里奇怪东西的事情,简略地跟王师傅说了一遍。
王师傅听完,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b17柜……里面放的是昨天下午送来的一个年轻姑娘,好像是跳楼自杀的。A23柜……”他顿了顿,眼神有些闪烁,“里面是一个出了严重车祸的人,送来的时候……很惨。”
“那我昨晚看到的……”陈默追问。
“可能是你太累了,出现了幻觉。”王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多想了,赶紧收拾一下,回去好好睡一觉。这工作,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跟我说,我跟上面报备一声。”
陈默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王师傅道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殡仪馆。
回到出租屋,他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傍晚才醒来。醒来后,他感觉身体还是很疲惫,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昨晚的画面。
他坐在床上,犹豫着要不要真的辞职。那份薪水对他来说很重要,但昨晚的恐惧也真实得可怕。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一阵奇怪的、像是水流的声音,“哗啦……哗啦……”
“喂?请问你是谁?”陈默皱起眉头。
突然,水流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声音!他想起来了,昨晚在b17柜听到的啜泣声,好像就是这个音调!
他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想挂断电话,手指却不听使唤。
“……我好冷……好孤单……”女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浓浓的哀怨,“他们都不看我……只有你……昨晚靠近了我……为什么不看看我……”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陈默的声音都在发抖。
“……看看我……就看一眼……”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就在你身后……”
陈默猛地回头!
出租屋的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但是,他看到了窗户。
窗户上,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在水雾的后面,隐约映出一个女人的轮廓,长发披肩,身体微微晃动着。
陈默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他想起了昨晚值班室窗外的那个影子!
“……看看我……”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诱惑,又带着一丝怨毒。
陈默惊恐地看着窗户,那个影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她的头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虽然隔着水雾,他还是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正透过玻璃,牢牢地锁定着他。
突然,他手机里的女人声音,和窗外那个影子的嘴唇,同时动了。
“……找到你了……”
陈默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扔掉手机,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床底下。他蜷缩在床底,用被子蒙住头,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窗外的水雾似乎更浓了,房间里的温度也急剧下降,冷得像冰窖。他能听到窗外传来“吱啦……吱啦……”的声音,又是那种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
和昨晚一模一样!
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吞噬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东西”会跟到他的出租屋来?难道是因为他昨晚靠近了b17柜?
刮擦声持续了很久,久到陈默以为自己快要冻死在床底。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停了。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但这寂静比声音更让他害怕。他不敢出去,只能躲在床底,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越来越深。
突然,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吱呀——”
是他出租屋的房门被打开了。
陈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尽量放缓。是谁?是那个“东西”进来了吗?
他听到有人走进了房间,脚步声很轻,很缓慢,和昨晚值班室里的脚步声一模一样,“啪嗒……啪嗒……”,带着一种湿冷的感觉。
那东西在房间里徘徊着,似乎在寻找他。陈默能听到它的喘息声,潮湿而腐烂,就在他的床旁边。
他把身体缩得更紧了,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壁里。
突然,那喘息声停在了床沿边。
然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慢慢地,探到了床底下。
那是一只手。
一只苍白的、浮肿的手,指甲乌黑,指尖还滴着水珠,正一点点向他伸过来。
陈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恐惧让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向后一缩,躲开了那只手。
然后,他看到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极度扭曲的脸,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眼睛凸出,充满了血丝,嘴巴大张着,露出发黑的牙齿,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水珠不断地滴落下来。
正是昨天b17柜里那个跳楼自杀的年轻姑娘的照片!王师傅昨天给他看过,说是让他记住遗体的编号和大致长相,方便管理。
只是照片上的她,虽然面色苍白,但还带着一丝清秀,而眼前的这张脸,却充满了怨毒和狰狞,完全是一副厉鬼的模样。
“……找到你了……”女鬼的声音从腐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要丢下我……”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他胡乱地在床底下摸索着,想要找到什么东西防身。他的手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他昨晚带回来的、放在床边的保温杯。
他想也没想,抓起保温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女鬼的脸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女鬼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猛地向后退去。
陈默趁机从床底下爬出来,连鞋都没穿,拔腿就往门口跑。他拉开房门,冲进了漆黑的楼道里。
楼道里没有灯,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凭着感觉往下跑,脚下磕磕绊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身后,传来女鬼凄厉的尖叫声和追赶的脚步声,“啪嗒……啪嗒……”,越来越近。
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跑。跑到一楼,他看到了楼道口的亮光,那是外面街道的路灯。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猛地冲了出去。
跑到街上,明亮的灯光和偶尔驶过的汽车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他回头看去,楼道口空空如也,那个女鬼没有追出来。
他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几乎要爆炸了。冷汗湿透了他的衣服,浑身都在发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女鬼会缠上他?
他想起王师傅的话,“这地方,阴气重,难免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难道是因为他昨晚在停尸间里,无意间触犯了什么禁忌?还是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不敢再回出租屋,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凌晨的街道很冷清,只有路灯和偶尔驶过的车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竟然又走到了殡仪馆的附近。远远地,他能看到殡仪馆那栋阴森的大楼,在夜色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他打了个寒颤,想立刻离开,却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他想起了王师傅,也许王师傅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找王师傅。现在,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唯一认识的、在殡仪馆工作的人身上了。
他走到殡仪馆门口,大门是关着的,旁边有一个小门,上面挂着“值班处”的牌子。他敲了敲小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露出王师傅睡眼惺忪的脸。当他看到陈默时,愣住了。
“小陈?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陈默看到王师傅,像是看到了救星,眼泪差点流下来。他语无伦次地把昨晚在值班室和今天在出租屋遇到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王师傅。
王师傅听完,脸色变得非常凝重,他把陈默拉进值班室,关上了门。
“唉……我就知道,你小子阳气弱,第一次来,容易招惹这些东西。”王师傅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点燃了一根,“那个跳楼的姑娘,死得不甘心,怨气重。你昨晚靠近她的柜子,又在她面前表现出了恐惧,她就盯上你了。”
“王师傅,您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啊!”陈默抓住王师傅的胳膊,急切地说。
王师傅抽了几口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办法不是没有,但是有点冒险。这姑娘怨气重,一般的法子镇不住她。她是在殡仪馆死的,魂魄还没离体,估计还在这附近晃悠。”
“那怎么办?”
“她不是觉得孤单吗?不是想让你看她吗?”王师傅眼神一凝,“今晚,你再去停尸间一趟,主动去看看她,跟她说说话,把她的怨气疏导一下。也许……能有用。”
“什么?!再去停尸间?!”陈默吓得脸都白了,“王师傅,您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
“不去才是死路一条!”王师傅严肃地说,“她现在缠着你,你躲到哪里都没用。只有在她熟悉的地方,跟她‘沟通’,才有一线生机。我会在外面给你看着,给你准备点东西防身。”
王师傅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叠黄纸、一支毛笔、一瓶朱砂,还有一小捆香。他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了几道符,递给陈默。
“这是护身符,你带在身上。等会儿进去,点上香,把符贴在b17柜上。然后,你就跟她说话,把你心里的害怕说出来,也问问她有什么心愿未了,看能不能帮她完成。记住,一定要心平气和,别再表现出恐惧,不然她的怨气会更重。”
陈默看着手里的符,心里还是没底,但他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了。他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好……我去。”
王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有我在外面呢。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稳住心神。”
于是,在王师傅的“护送”下,陈默再次走进了那栋阴森的殡仪馆大楼。这一次,他手里拿着王师傅给的东西,心里虽然还是害怕,但多了一丝侥幸。
停尸间的门被推开,长明灯的光依旧惨白。陈默深吸一口气,走到b17柜前,按照王师傅说的,先点燃了三支香,插在柜子旁边的一个小香炉里。
然后,他拿出那张符,手有些发抖地贴在了b17柜的门上。
刚贴上去,那张符突然发出了一点微弱的红光,然后又熄灭了。陈默心里一紧,不知道这是有用还是没用。
他定了定神,对着b17柜,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那个……姑娘,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我昨天不是故意不看你的,我是太害怕了。你……你有什么心愿,跟我说,也许我能帮你。”
他说完,停尸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香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啜泣声,比昨晚更清晰,更悲切。
“……我好疼……好冷……”女鬼的声音在停尸间里回荡,“他们都不理我……爸爸妈妈……都不管我……”
陈默的心稍微松了一点,至少她愿意“说话”了。他接着说:“你爸爸妈妈呢?他们没来看你吗?”
“……他们来了……哭了……可是……他们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女鬼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好黑……好冷……”
“你是不是……不想待在这里?”陈默试探着问。
“……我想回家……”女鬼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是……回不去了……”
陈默想了想,说:“你放心,过几天,你家人就会来接你了,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你现在……别再缠着我了,好吗?我只是个打工的,我也很害怕。”
啜泣声停了一下,然后,他听到女鬼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你……真的怕我吗?”
“我……我是真的怕。”陈默老实回答,“但是我也觉得你很可怜。”
停尸间里再次陷入沉默。陈默站在那里,手里捏着剩下的符,心里七上八下的。
突然,他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靠近了他。他猛地抬头,看到b17柜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又自己打开了一条缝隙。
从缝隙里,飘出一团淡淡的白影,那白影越来越浓,逐渐凝聚成一个女人的形状,正是那个跳楼的姑娘。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脸色还是那么苍白,但眼神里的怨毒似乎少了很多,多了一丝茫然和悲伤。她就站在陈默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陈默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他握紧了手里的符,强忍着转身逃跑的冲动。
“……你不怕我了吗?”女鬼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我……”陈默咽了口唾沫,“有点怕,但……没那么怕了。”
女鬼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她说,“我只是……太孤单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陈默愣住了,他没想到女鬼会跟他道歉。
“你……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陈默鼓起勇气说。
女鬼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更加茫然。
“……我忘了……我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要跳楼了……”她喃喃地说,“只记得好疼……好冷……好孤单……”
陈默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同情。他想起王师傅说的,怨气重的魂魄,往往是因为有心愿未了,或者忘记了自己死亡的原因。
“你别急,慢慢想。”陈默试着安慰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女鬼皱着眉头,努力地回忆着,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更加寒冷。
“……有……一个男人……”她断断续续地说,“他骗了我……他说会娶我……可是……”
她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身体周围的白影也开始变得不稳定。
“他怎么了?”陈默追问。
“……他走了……丢下我了……”女鬼的声音里又带上了哭腔,“我去找他……他不见我……我好难过……所以……”
她的话没说完,身体就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要消散一样。
“所以你就跳楼了?”陈默忍不住问。
女鬼点了点头,眼泪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那眼泪竟然是冰冷的水珠。
“……我好傻……”她喃喃地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她越来越透明的身体,陈默突然觉得一阵难过。这个年轻的生命,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后还困在这冰冷的停尸间里,充满了怨恨和迷茫。
“你不傻,”陈默轻声说,“只是遇人不淑。你放心,你很快就能解脱了。”
女鬼抬起头,看着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释然。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她说,“我……不缠着你了……”
说完,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最后,像一阵烟一样,消失在了空气中。
几乎在她消失的同时,陈默感觉身上的寒意一下子退去了,周围的空气也恢复了正常。b17柜的门,“啪”的一声,自己关上了。
陈默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王师傅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了,她走了。”王师傅说,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看来,跟她好好说说,还是有用的。”
陈默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差点瘫倒在地上。
“王师傅,谢谢您……”他由衷地说。
“谢什么,举手之劳。”王师傅笑了笑,“这下知道了吧,这些东西,有时候也不是非要害人,只是心里有怨气,有委屈,没地方说。你跟她好好沟通,把她的心结解开,她自然就走了。”
陈默点点头,心里对这个看似冷漠的老员工,生出了一丝敬佩。
从那以后,陈默再也没有遇到过灵异事件。他在殡仪馆又干了一段时间,虽然还是觉得这里的氛围有些压抑,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恐惧了。他学会了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去看待这里的一切,也明白了王师傅说的“守住自己的心”是什么意思。
后来,他找到了一份更适合自己的工作,离开了殡仪馆。但那段在殡仪馆值夜班的经历,却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它让他明白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看得见的恐惧,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源于内心的恐惧。而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不是逃避,而是面对,是守住自己内心的那份平和与善良。
偶尔在深夜,他还是会想起那个停尸间里的年轻女鬼,想起她最后释然的眼神。他希望她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归宿,不再孤单,不再寒冷。而他自己,也因为这段经历,变得更加勇敢和成熟了。殡仪馆的那段时光,就像一场漫长而诡异的梦,虽然恐怖,却也让他成长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