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秋,玉米秸秆堆在院墙边泛着枯黄色,我跟着爹妈回乡下给三舅爷奔丧。大巴车碾过结霜的土路时,天边的云像被火烧透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三舅爷的老房子立在屯子最西头,青瓦上长满灰扑扑的苔藓。还没进院门,我就听见屋檐下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动,抬头一看,两根房梁间垂着麻绳,在风里晃悠出诡异的弧度——三舅爷就是在这根房梁上吊死的。
\"别看!\"母亲猛地捂住我的眼睛,指甲掐得我生疼。可那截晃动的麻绳还是烙进了我眼底,像条吐着信子的黑蛇。
守灵那夜,煤油灯在棺材前忽明忽暗。我缩在堂屋角落打盹,迷迷糊糊间听见房梁上传来细微的摩擦声。起初以为是老鼠,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在挪动身体。我壮着胆子抬头,月光透过糊窗纸的破洞照进来,正看见一个黑影趴在房梁上,两条腿耷拉在半空晃悠。
\"妈!\"我尖叫着往母亲怀里钻。屋里守灵的亲戚们全围过来,煤油灯把所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得人眼晕。二表姑举着灯往房梁上照,光柱扫过之处空空如也,只有几片积灰簌簌往下掉。
\"小孩子说胡话。\"大舅爷吧嗒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三舅走得急,心里不痛快,咱们多烧点纸钱就好。\"可我分明看见他攥着烟杆的手在发抖,烟丝都洒在了鞋面上。
第二天晌午,我蹲在灶房帮奶奶烧火。柴火噼啪爆开火星时,听见西屋传来压低的争吵声。\"那房梁得拆了!\"是二舅的声音,\"昨儿半夜我起来解手,看见房梁上蹲着个人影,穿的正是三舅爷那身蓝布衫!\"
奶奶\"哐当\"把铁锅扣在灶台上:\"拆?你三舅爷的魂还在梁上拴着呢!\"这话让我后背发凉,手里的玉米秸秆\"啪\"地断成两截。
入夜后,我躺在西屋土炕上装睡。月光透过窗棂在墙上织成格子,突然,一道黑影从格子间掠过。我死死闭着眼睛,听见房梁发出\"吱呀\"的承重声,像是有人在上面爬行。紧接着,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我额头上,腥腥的。
我猛地睁眼,正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三舅爷的脸倒悬在我上方,青灰色的舌头几乎要扫到我的鼻尖,嘴角还挂着涎水。我想喊,喉咙却像被塞进了棉花。他伸出干枯的手摸我的脸,指甲缝里沾着黑泥。
\"别碰孩子!\"奶奶举着桃木拐杖冲进来,房梁上的响动戛然而止。她哆哆嗦嗦点亮油灯,灯光下,我的被子上赫然印着几个湿漉漉的手印,指节细长,掌心凹陷,分明是吊死者特有的形状。
从那以后,每到深夜,房梁上都会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有时还夹杂着呜咽。有次我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房梁上并排蹲着两个人影,一个是三舅爷,另一个身形瘦小,穿的是二十年前夭折的小堂弟的虎头鞋。
出殡那天,棺材抬到村口时,绑棺材的麻绳突然绷断。送葬的人吓得四散奔逃,只有奶奶跪在地上哭:\"他还不想走啊!\"后来村里人都说,三舅爷年轻时和堂弟的死脱不了干系,如今是来索命了。
那栋老房子从此空了。每次回村路过,我都能看见破败的屋檐下,那两根房梁还在风里摇晃。去年听堂哥说,有个醉汉半夜闯进空屋睡觉,第二天被发现时,整个人瘫在地上,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头顶的房梁——那里密密麻麻爬满了手印,有的大,有的小,像极了无数只手在抓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