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自新说着便要带那几人回营,可还不等他走出两步,却听姚广孝当即出声道。
“柳大人且慢!”
“怎么?”柳自新回身略有愠色看向姚广孝道,“占城、暹罗等国将士逃出军营混入城中,大人不予理会。”
“如今我安南将士不过只是馋酒,姚大人便不依不饶?”
“难不成姚大人不喜我安南,连装都懒得装了?”
“柳大人言过了。”明白柳自新这是要故意激怒自己,好将水给搅浑。
让原本很是清楚的安南藏匿兵士扮成百姓混入城中这个问题,上升到两国之间的矛盾。
姚广孝微微瞥了眼那些个兵卒后,缓缓说道:“暹罗、占城等国将士的确也有私自外出,前往城中。”
“之所以我朝没有缉拿,乃是因私自外出之人皆在各国随军将士的名册之中。”
“然而眼前几人,你安南名册上却没有他们的名字。”
“不知这点,柳大人如何解释?”
“想来是下官登记名册时,他们恰好逃出军营去了。”柳自新随意糊弄道,“下官回去定好好惩戒这些罪徒。”
“不如就地处置吧。”
“什么?”
柳自新有些没太清楚,下意识发问。
而此时。
姚广孝轻咳两声,随即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些许上位者的威严,淡淡说道。
“本官说,柳大人不如就此惩处这些罪徒。”
“这....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柳自新上前两步,赶忙说道:“姚大人明鉴,此事终究是我安南自己的琐事。”
“如今劳烦诸位大人还有诸国使臣一同观刑,怕是不妥。”
“姚大人放心,待将这些罪徒带回军中,下官定严加惩戒!”
待柳自新说完,这次姚广孝非但没有继续出声和他掰扯,反而冲一旁挥手示意。
紧接着。
几名手持军棍的明军将士大步上前,直接走到柳自新跟前。
“姚大人这是....”
“倘若依照我朝律法,若无路引,混入皇城,罪同谋逆。”
“然此等众人不仅仅是没有路引,官府之内更是查不到其名录。”
“倘若其中有人心怀不轨,作奸犯科,我朝想要追查便也是极难。”
“柳大人!”姚广孝眉头一凝,没好气道,“依照我朝律法,眼前几人理当问斩。”
“不过既然柳大人说他们乃是你安南之人,本官便想亲眼看看柳大人打算如何惩治。”
“他日若是陛下问及此事,下官也好有个交代!”
“这.....”
姚广孝这番话说的也是有里有面。
柳自新很清楚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最能让大明满意的解决方案,便是将那些将士斩杀当场。
可问题是。
他们安南将士的统帅胡岚台正在这群人中。
下令将这群人斩杀,柳自新的确也是做不到。
“来人,将这些目无军纪的散兵杖责二十。”
就在随柳自新一并前来的随从兵卒准备上前动手之时,李景隆缓缓挡在几人跟前,转而冲柳自新道:“本将愿意代劳。”
“不敢劳烦少将军......”
不等柳自新说完,李景隆看了眼身后的占城、暹罗等国使臣,旋即压低了声音冲柳自新煞有介事道:“使者要想清楚!”
“这些家伙扮作百姓,混入我朝城中,姚大人虽念及我朝与安南之间的情谊,不能将这些散兵依照我朝律法斩首。然本将代为行刑,却也能熄其他诸国非议之口。”
“如若让你带走私自行刑,其他诸国如何看你安南一朝?”
“这.....”
偏是李景隆这种表面看起来是为他着想,可实际上却是要严惩那几人的做派,让柳自新还真无话可说。
看李景隆那一脸为他着想的样子,柳自新甚至都觉得此刻自己应该对李景隆心怀感激!
也是看到柳自新不再言语。
李景隆冲几名明军将士示意,旋即便朝胡岚台那些安南兵卒大步走去。
二十军棍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全看行刑之人是否留情。
而眼下!
军棍被明军将士高高举起,稳稳落下。
虽声响不大,但每一下都砸的夯实。
三五下后便能听到骨头断裂声好似交响乐般,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二十下了,二十下了!”
柳自新赶忙拦住还准备动手的李景隆。
“姚大人!”
“如此惩处,大人可还满意?”
“敢问姚大人,我安南使团可还有错处,大人不防一并说了,眼下也好一并惩戒!”
“贵使说笑了。”姚广孝表情玩味,幽幽说道:“三日后便是诸国演武,近日来还望安南使团谨言慎行,莫行悖逆之事。”
“自然!”
柳自新应了一声,命人将胡岚台等将士搀扶起来后,便径直朝着营地折返。
而看着安南众人离开的背影,蓝玉微微沉吟,转而冲姚广孝道。
“如何安南使团便不能生事?”
“自然不是!”
姚广孝眸光深邃,怔怔说道:“此次安南使团来京,为的便是祸乱我朝。”
“纵然眼下简单惩戒一番,可其必然依旧贼心不死。”
“演武场上,多半还要生出事端。”
同样明白今日姚广孝故意针对安南,乃是因安南别有用心。
听到姚广孝此时所言,一旁的李景隆也凑上来问道:“那我等该如何防止安南生乱?”
“自是不能尽防。”
姚广孝轻叹口气,转而看向蓝玉、李景隆二人。
“安南必趁机生乱,此虽众人皆知。”
“可他们毕竟是以使团之名,出使我朝。如此我朝便不能似战场对敌那般,为防患于未然,将他们提前铲除。”
“也正因如此。”
“我朝便只能陷于被动,也只能见招拆招,等着安南再有什么异动后,再行应对之举。”
语罢,姚广孝心中暗暗生出一阵鄙夷来。
只可惜如今他姚广孝明面上还是大明朝臣。
若不然的话。
以他的手段,有的是法子让安南使团众人无声无息,彻底在大明消失。
似如今这般不得不陷入被动,只能等着对方率先出手,他才好应对的情景,姚广孝这还是第一次沦落到如此境地。
“如此说来,今日你做的这些个针对安南使团的事,乃是陛下的意思?”
“是也不是。”姚广孝看了眼蓝玉,轻笑说道:“乃是下官求陛下将处置安南的差事交给下官。”
“陛下对安南使团却不甚在意。”
“嗯....”
“梁国公也是觉得奇怪?”见蓝玉微微咋舌,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狐疑之色。
姚广孝赶忙问道:“可是梁国公觉得下官今日之行,有些不妥?”
“自无不妥,只是.....”
轻叹口气后,蓝玉索性直接挑明道:“只是本公以为,陛下应不会置之不理才对!”
“嗯?”
见姚广孝、李景隆相互对视,都有些茫然的看向自己。
蓝玉紧跟着继续道:“安南使团图谋不轨,已然是司马昭之心。”
“可他们若想祸乱我朝,无非是搅乱诸国使团,嫁祸我朝,使诸国与我大明反目。”
“如此爪哇大军攻打安南之时,我朝便也分身乏术,他们便也不需担忧我朝会趁机出兵。”
“再不然!”
“便是似方才那伙子安南兵卒一样,混入城中,扮成百姓。”
“借为祸民间,使得我朝为安抚民生,无法抽身。”
“左右也不过是这两个法子,而这两个法子却关乎我朝声望、民生。”
“梁国公说的是。”姚广孝微微附和,示意蓝玉继续往下说。
而此时蓝玉却下意识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愈发疑惑说道:“然而声望、民生,在陛下看来都是极重。”
“道衍今日所为若非陛下明旨授意,那便有些奇怪了!”
“梁国公是说,陛下另有谋划?”
“不错!”蓝玉重重点了点头,“你二人可回想一下,凡事若关系重大,然陛下却不甚在意。”
“那便只有一个答案能够解释。”
“陛下必然已经想好应对之策!”
“唯胸有成竹,方能波澜不惊。”
“嘶~”
姚广孝听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蓝玉到底是朱标的头号信臣,如此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想到。
眼下朝中并无其他要紧事,最要紧的也莫过于对安南用兵。
可偏偏是这般情形,朱标对为祸大明之心昭然若揭的安南使团却不置一词,甚至都没有过问太多。
那唯一能解释的,便是朱标对安南已经有了主意。
甚至!
朱标打算借此次安南使团祸乱大明为由,发兵安南也不一定。
只是若放任安南阴谋得逞,大明以苦主身份,申斥安南,进而出兵。
这也属实不符合朱标的性子。
姚广孝还真还不知道,朱标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与此同时。
当看到蓝玉说完,姚广孝似乎想到了什么要紧事般,凝眉沉思。
李景隆心下不解,小声问道:“道衍大师,梁国公,陛下可是有了应对?”
“自然是有,只是不知陛下该打算如何应对。”
深吸口气后,姚广孝索性不再多想,转而直接道:“罢了,无论陛下如何打算,我等都绝不能让安南为祸我朝。”
“陛下既命我来处置安南,那便是无论我等做什么,都不会妨碍陛下的谋划。”
“梁国公!”
姚广孝表情一凝,正色说道:“安南军营仍需紧密监视,出入营地的安南兵卒务必严查。”
“少将军,安南学子也当严密监视,若有异动,便将他们隔离开来。”
“小心提防其为祸我朝。”
“无论如何,放任安南行凶,祸乱我朝断然不会是陛下心中所愿。”
“这几日还需两位费心劳神。”
语罢,姚广孝冲李景隆微微拱手后,便也同蓝玉一并朝玄武湖大营走去。
次日。
曹国公府。
“听说九江昨日从国子监请了几个书艺博士到驿馆教授安南学子?”
老朱与徐达几人连日饮酒,今日也觉困倦,所以齐齐到李文忠府上喝茶。
而听到老朱这话,李文忠为老朱几人添茶的同时,笑着回道:“那些个安南学子虽名为学子,可一个个身强体壮,小臂粗壮,下盘极稳。”
“分明就是些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兵卒。”
“昨日那道衍将他们甄别出来后,九江便带兵将这些佯装学子的安南兵卒软禁于驿馆之中,强迫他们练习书法。”
“上位您是不知道,九江命这伙子人每日写满一百张大字。”
“那些武夫抓耳挠腮,恨不得直接撞墙。”
“可他们为了继续伪装其学子身份,也只能每日写满一百张大字!”
待李文忠说完,老朱同徐达几人相互对视,心中立时对那些安南兵卒生出了几分怜悯。
想当初他朱重八开始读书练字之时,莫说一天一百张大字,就算一天写上个三五张都要将他累个半死。
包括徐达在内的武人也都明白。
对他们来说,若是让他们读书写字,那当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所以听到李景隆强迫那些安南兵卒练字读书,众人即便没有亲自到场,可也能想象到那些人是怎样的抓耳挠腮。
“不过话说回来!”
收起心头笑意后,老朱表情微滞,正色问道。
“安南使团将兵卒扮成学子,混入学子之中,想来必有所图。”
“九江他们可曾禀告给标儿,标儿如何应对?”
“这.....”
这几日李文忠、徐达几人整日都和老朱混在一起。
老朱问他们,那当真是问错人了。
“上位!”
“陛下何等聪慧,安能不知?”徐达挑眉说道,“听我家那小子说,安南使团不仅让兵卒扮成学子,更是让兵卒佯装百姓混入城中。”
“昨日锦衣卫已经揪出许多,已然惩处。”
“安南使团此次进京用心叵测,昭然若揭。”
“陛下尚且没有下令尽屠其人,想来是做好了安排,如何处置定然也早已想好。”
徐达顿了一下,旋即看向老朱饶有兴致道:“而且陛下既没将此事告知上位您,那便是陛下认为自己能够解决此事,所以上位不需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