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听到李景隆这番话,原本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可以随意将此事糊弄过去的柳自新,此刻却也不由尴尬了起来。
他没想到姚广孝所考题目竟是县试考题。
说白了。
这就好比是让即将参加高考的考生计算一加一等于几
考生们与其分辨是否受到了轻视、侮辱,还不如顺手直接将答案给你,打发出题之人。
所以当下!
当看着李景隆说完,暹罗、占城等国士子纷纷拿出笔墨开始应对。
柳自新这才明白自己好像再一次掉入了姚广孝的圈套之中。
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方才极力反对,反倒是证明了他们安南心虚。
“柳大人。”
就在柳自新暗自盘算如何应对之时,姚广孝上前一步,缓缓说道:“安南学子究竟是打算考试四书一问,还是打算就此离开,不参加我朝科举?”
“自然是同诸国学子一同考试。”
“不过我朝学子所擅之长乃是策论,考究四书怕有些力逮。”
“届时还望姚大人能网开一面,让我朝学子仍能一同参与科举,与天朝学子同台竞技。”
没有理会柳自新的这番话,姚广孝默默站在原地,等着眼前诸国学子完成四书一问还有那试帖诗。
一炷香后,见多半学子已然停笔。
姚广孝转而看向蓝玉。
“烦请梁国公带兵查阅诸国学子的考卷。”
“嗯?”
蓝玉不解,上前一步后小声说道:“我军中将士虽大多识字,却也只是认识几个字。”
“让他们去核验这些考生,怕是.....”
“梁国公尽管放心!”
不等蓝玉说完,姚广孝当即打断道:“考究四书,评定才学,唯有贡院内诸如宋濂、高启这些学士才有资格。”
“此次查验,无非是看诸国学子的字迹是否工整,卷面是否污秽。”
“至于四书一问是否合理,试帖诗是否对仗工整,无需在意。”
“啊?”
听到姚广孝这话,柳自新身子一颤,不由暗自惊呼一声。
他竟没想到姚广孝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压根就不是为了考究诸国学子们的学问。
姚广孝本意,乃是要从字迹、卷面,筛选出诸国学子中哪些是读书人,哪些是图谋不轨之人。
不得不说,姚广孝此举着实高明。
倘若以学问筛选,正所谓文无第一,届时他自然可以胡搅蛮缠,言说大明如此不过是轻视他安南,轻视诸国学子。
而仅仅只考究字迹,被排除在外不能参加科举的他国士子,自然也就无话可说。
毕竟科举历来讲究字迹工整,卷面整洁。
哪怕只是有一点墨迹,主考官也能以卷面污了的由头,直接不入卷册。纵然策论写的再好,也无济于事。
这也就是为何大明的学子自蒙学开始,便常年累月练习书法。
一手好的蝇头小楷,几乎成了大明学子人人必备的技能。
然而.....
看着他们由军中将士假扮的学子,柳自新只期盼这些人能聪明一点。
即便写不出四书一问,写不出试帖诗,字迹、卷面能工整一些也就罢了。
“将军,此人卷面涂抹,污秽不堪。”
“收其名录,不准科考。”随着蓝玉声音落下,明军将士当即将那名学子的名帖给收了上来。
与之类似。
半刻钟的功夫,明军将士已收上来二十几人的名帖。
待将所有名帖交给蓝玉后,蓝玉大致翻阅了一遍,转而冲柳自新道:“二十三人中,二十人乃是安南学子。”
“柳大人,看来你朝学子还应好好研学一番,再来我朝参与科举。”
“嗯.....”
“收回这些人的名帖,不准他们参与我朝科举,柳大人也有异议?”
当看到姚广孝默默注视着自己,柳自新沉吟片刻,旋即转向那几人怒声斥道:“你等赶来天朝参与科举,乃是为证其学。”
“更是为了能与天朝学子切磋文道,增长见识。”
“如今学问暂且不论,饶是字迹都是凌乱不堪,如此何以能向天朝士子讨教?”
怒斥过后,柳自新忙冲蓝玉等人拱手道:“诸位大人,我朝文教不兴,学子懈怠,让几位大人看笑话了。”
“只是还请天朝能看在他们几人为求学不远万里,一路奔波赶来天朝的份上,准许他们能参与科举,蒙天朝圣学教化。”
“柳大人这是何必呢!”姚广孝言词坚决,“不论学问,仅说字迹。”
“这些学子也是无缘及第。”
“与其让他们白白辛苦参与科举,不如让他们就此回去。待学问精进之后,再来我朝参与科举也是不晚。”
“这.....”
“李将军!”
不等柳自新出声,姚广孝看向李景隆出声道:“烦请少将军妥善安置这些学子,众人虽不能参与我朝科举,可念在他们一片赤诚求学之心的份上,还望少将军能给他们寻个好的住所,让他们研究学问。”
“好!”
李景隆也能看出被筛选出来的那二十几人,他们明显不是常年埋身书卷的学子。
那些人虎口有茧,分明就是常年习武。
被姚广孝这么一说,李景隆自然明白该如何安置这些假扮士子的安南武人。
“来人,将这些学子带至国子监,请书艺博士教导他们研习笔墨。”
“待安南使团还朝之时,他们几人再随使团一并离开。”
“不敢劳烦天朝!”柳自新忙拒绝道。
“既然天朝礼法严格,他们几人没有福分参与科举,下官将他们带至军营安置即可。”
“不敢劳烦天朝.....”
“这如何使得?”此时甚至都不用姚广孝出声,一旁的李景隆当即否认道:“学子金贵,养尊处优。军营艰苦,如何能让这些前往军营?”
“这些学子既怀求学之心不远万里,来我大明。”
“我朝自然不会让这些学子白白遭受旅途辛苦,由我朝书艺博士教导其书法,将来重来我朝参与科举,起码不会在字迹上落后于人。”
“不敢劳烦.....”
“没什么劳烦的!”
没有给柳自新继续推辞的机会,李景隆当即看向邓镇道:“邓镇,今夜便将这二十余名安南学子带至京城,妥善安置于驿馆之中。”
“明日一早去国子监请书艺博士上门教导。”
“还有!”
“军中调派将士,务必保障诸学子安全。”
“是。”
邓镇应了一声,当即便要带那二十多名安南学子离开。
方才李景隆已然说的很明白了,这二十多名所谓的学子必须软禁起来。
而看着邓镇带着几人便要离开,柳自新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毕竟从今日姚广孝的诸多反应中便能看出,这家伙明显是冲着他们安南使团来的。
无论是严令安南使团同诸国使团一同饮食,还是筛查他们安南学子。
说姚广孝没猜到些他接下来的谋划,柳自新自然一百个不信。
所以此时。
无论他说什么,姚广孝都不会放过软禁这些“学子”。
待邓镇将那二十多人带走后,柳自新面色阴沉,转而看向姚广孝道。
“姚大人,诸事已办完,下官可以回营了吧。”
“自然。”姚广孝满脸笑意,转而看向占城、暹罗使臣,一并说道:“诸位使臣今日都是辛苦,若无他事,诸位也可回营休息。”
就在柳自新闻言翻身上马之时。
却见姚广孝再次朝他看来,笑着说道:“柳大人!”
“姚大人还有事?”
当看到柳自新那满脸不悦,好像是吃了苍蝇一般很是不耐烦出声反问。
姚广孝笑意更甚,转而很是平静询问道。
“不知安南统帅是哪位将军,为何数日不见?”
“三日后便要演武,若你安南军营没有统帅,怕也是不妥。”
“军中自有统帅,不劳姚大人担心。”
柳自新随意应了一声便打算离开。
而姚广孝却依旧不依不饶,继续问道:“如今你安南将士都已记录在册,若是到了演武之时,你朝统帅匆匆赶来,怕是不妥。”
“还请柳大人尽快带你军中统帅到营中登记名册。”
“怎的就不妥了!”
接连被姚广孝针对,哪怕柳自新一再告诉自己要压制怒火,可此时却还是忍耐不住。
“姚大人种种作为,无外乎针对我安南。”
“倘若天朝果真要对我安南用兵,大人不妨直言,也省的下官于你朝境内处处受气!”
听到柳自新这话。
刚走出不远的占城使者阿答、以及暹罗三披王纷纷驻马停足,看了过来。
而看到柳自新好像那受气的小媳妇儿般,高声抱怨。
姚广孝嘴角微微上扬,若无其事道:“非本官针对你安南,只是你安南的确有这么多的特例。”
“不与其他诸国将士同饮同食倒也罢了,你安南学子竟有大半笔墨不精。”
“现演武在即,你安南统帅更是还未露面。”
“柳大人,究竟是本官有意为难,还是你安南居心叵测,另有谋划?”
被姚广孝这么一说,柳自新明白无言以对,旋即没好气道:“我军统帅乃巴尔虎!”
“好!”
“梁国公听到了吧。”
“听到了。”
“那便将混入城中假扮我朝百姓的贼人,带出来吧!”
待姚广孝说完,蓝玉冲身旁将士微微招手。
紧接着十几名假扮大明百姓的安南兵卒便被带了过来,而为首那人,正是先前蓝玉同朱标一起巡视诸国军营,认出朱标却未曾声张的兵卒。
“姚大人....”
“柳大人稍安勿躁。”
没有给柳自新开口的机会,姚广孝看了眼蓝玉,转而幽幽说道:“这些贼人身份不明,一来没有我朝籍贯,二来不在诸国各营将士的名册之中。”
“而且!”
“这几人更没有宾贡名帖,绝非学子。”
“想来这些贼人便是趁诸国学子抵京时混入我朝,既非学子又无身份,恐怕也是居心叵测!”
待将这些个来路不明的人定了性后。
姚广孝眼角一挑,转而看向柳自新道:“柳大人如此急切想要开口,难不成这些人乃是你安南之人?”
“这......”
待姚广孝说完,柳自新当真后悔方才没有直接说这些人乃是他安南之人。
如今姚广孝将这些人定义为居心叵测之徒,此时他再说眼前之人皆为他安南之人,岂不是不打自招告诉大明朝, 他们安南挑选兵卒假扮百姓,为的便是祸乱大明?
心念至此。
柳自新也不介意跟着装糊涂,出声质问道:“你等都是些什么人,哪国之人,为何假扮天朝百姓?”
“嗯?”
听到柳自新这话,为首那人猛地一愣,一时间竟弄不明白柳自新是打算弃车保帅对他们见死不救,还是暗示他嫁祸给其他诸国。
“小人....小人....”
“本公曾在安南军营见过此人!”
见那人支支吾吾,半晌无言。
蓝玉有些不耐烦,直接挑明了道:“先前本公巡视诸国军营时,见过此人。”
“此人乃安南军士。”
“竟是如此?”柳自新故意摆出一脸诧异的模样,惊呼出声。
“你等果真是安南营中将士?”
不等那几人开口,柳自新忙看向蓝玉、姚广孝道:“大人见谅,想来是这些武夫不忍军中艰苦,这才逃出营去,混入天朝城中。”
“想来他们绝无犯上作乱的心思,毕竟暹罗、占城等国的将士也多有逃出军营,混入皇城的兵卒。”
“没错没错。”
被柳自新这么一提醒,为首那人忙点头请罪道:“末将馋大明美酒,末将麾下这些将士也馋大明的美酒。”
“所以末将这才带着他们混入城中。”
“还望大人恕罪,还望天朝恕罪!”
看着那人说着便跪在地上,疯狂请罪。
姚广孝冷笑一声,心中也默默称赞柳自新思路敏捷。
毕竟占城、暹罗的兵士的确有许多混入了城中,倘若此时惩治眼前这些兵卒,那大明还真有苛待安南使团之意。
而看到姚广孝默不作声,只是盯着那些兵卒冷笑。
柳自新忙冲他拱了拱手,“姚大人恕罪,下官回去定好好教训这些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