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
艾伦的话在采石场底部回荡。
每一个音节都化作实质的铁钉，狠狠扎进三千血爪部族战士的心脏。
乌格鲁什站在族人的最前方。
他庞大的身躯，在四周高墙上人类火把的密集包围下，投下孤独而渺小的阴影。
他抬起头，越过无数晃动的人影，望向高处峭壁上的女儿，莉娜。
那张被岁月和战争刻满疤痕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近乎哀求的神情，肌肉在无法抑制地抽动。
“莉娜……”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岩石在摩擦。
“告诉父亲，这不是真的。”
莉娜手中的弩箭依然对准下方，可她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那根绷紧的弓弦发出细微的嗡鸣。
“父亲，我从来没想过要害您。”
“没想过害我？”乌格鲁什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压抑着无尽痛苦与愤怒的长啸，“你们把我和整个部族都送进了陷阱！这叫没想过害我？”
“我们是想救你们！”
卡尔的声音突然炸响，他挣脱了身边两名亲卫的钳制，踉跄着冲到父亲面前。
“父亲，如果继续走原来的路，血爪部族会彻底毁灭！”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火药桶。
周围的兽人战士彻底炸开了锅，怒吼声此起彼伏。
“叛徒！”
“杂种！”
“杀了他！为部族的荣誉报仇！”
一名独眼的兽人巴洛克咆哮着，第一个拔出腰间的战斧，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暴起，朝着卡尔的位置猛冲过来。
“卡尔！你这个该死的混血儿！我要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住手！”
乌格鲁什暴喝一声，音浪滚滚。
他蒲扇般巨大的手掌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了巴洛克的斧柄。
沉重的金属在他的握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成铁饼。
“轮不到你来处决我的儿子！”
巴洛克的独眼中燃烧着仇恨与疯狂的火焰。
“酋长！这个叛徒害死了我们所有人！您还要护着他吗？”
“我说了，住手！”
乌格鲁什手臂肌肉猛地一鼓，用力向前一推。
巴洛克魁梧的身躯竟被这股巨力推得向后倒飞出好几步，狠狠撞在冰冷的岩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出路，而不是内讧！”
采石场四周峭壁上的人类士兵，如同沉默的观众，静静观看着这场兽人内部的分裂。
没有人开口，没有人打断。
艾伦站在最高处，火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愈演愈烈的混乱。
“出路？”
另一名身材高大的兽人指挥官格鲁站了出来，他抬起手臂，绝望地指着四周。
“酋长，您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三面是无法攀爬的绝壁，后路被炸塌，前面是人类的重装军团！我们还有什么出路？”
乌格鲁什的目光扫过格鲁，扫过每一个族人，最终停在了高处的艾伦身上。
“人类的王子，你说给我们一个小时考虑。考虑什么？考虑如何死得更体面一些吗？”
艾伦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嘈杂。
“考虑如何活下去。”
“活下去？”
乌格鲁什发出一声苦涩的笑，笑声里充满了自嘲。
“当人类的奴隶？当任人宰割的战俘？”
“当血爪部族新的开始。”
艾伦说道。
“我可以承诺，投降的战士不会被处决，不会被虐待。你们将会有机会重新开始，建立一个更好的部族。”
“更好的部族？”
格鲁嗤笑一声，唾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人类的王子，你以为我们是三岁的孩子吗？投降了还能有什么好结果？最多就是当你们的打手，去咬我们自己的同胞！”
格鲁的话激起了强烈的共鸣，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格鲁说得对！我们是血爪部族的战士，宁死不降！”
“可是我们的家人怎么办？部族里还有老人和孩子！我们死了，他们怎么办？”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至少活着还有希望！”
“什么希望？当人类的狗？我乌尔干第一个不答应！”
兽人们迅速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格鲁为首，神情激愤，坚持要血战到底；另一派则满脸忧虑，他们更担心家人的安危，眼神中流露出动摇。
争吵声越来越激烈，甚至有人开始互相推搡，武器的碰撞声不时响起。
“够了！”
乌格鲁什雷鸣般的怒吼再次压倒了一切。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在每个族人的脸上刮过，最后，定格在自己儿子卡尔的身上。
“我的儿子，你说你这么做，是为了拯救部族的未来。”
卡尔迎着父亲的目光，重重点头。
“是的，父亲。”
“那你告诉我，”乌格鲁什一步步走向卡尔，他每踏出一步，地上的碎石都在颤动，“铁钥匙商会的那份合同，你看过了吗？”
卡尔的身体僵住了。
片刻的沉默后，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看过了。”
乌格鲁什停在卡尔面前，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父子俩的身影在火光下被拉得极长。
“那你知道，如果我们继续和他们合作，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们的下场是什么吗？”
“知道。”
卡尔的声音更轻了，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们会配合南方的军队，把所有参战的兽人部族……一个不留。”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死寂的采石场中轰然炸开。
所有的兽人都愣住了。
连那些刚才还在激烈争吵的战士也停下了所有动作，脸上只剩下茫然和错愕。
“什么？”
格鲁难以置信地瞪着卡尔，声音都在发颤。
“你说什么？”
“铁钥匙商会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们。”
卡尔终于抬起了头，这一次，他没有躲闪，而是直视着父亲那双复杂的眼睛。
“他们的计划，就是让我们在这里消耗人类北境的军力，然后，他们会联合南方的军队，把我们，连同其他所有被他们煽动起来的部族，彻底灭族。父亲，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被他们推上祭坛的祭品，是被利用完就会扔掉的棋子。”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采石场。
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哐当。”
巴洛克的战斧从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突兀的响声。
“这……这不可能……”
“所以你就背叛了我们？”格鲁的声音颤抖着，他不是在质问，更像是在寻求一个否定的答案，“就因为这个？”
“我没有背叛任何人！”
卡尔突然爆发了，压抑已久的情绪如火山喷发，他的声音在岩壁之间剧烈回荡。
“我是想拯救大家！跟着铁钥匙商会走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家里的老人、孩子、女人，一个都活不了！”
“那投降就能活？”格鲁红着眼睛反驳道，“人类会放过我们？”
卡尔猛地转头，视线越过人群，投向高处的艾伦。
“王子殿下，请您告诉他们，您的承诺。”
艾伦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达到采石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以银霜领领主的名义，以我家族的荣誉起誓，投降的血爪部族成员，将获得以下待遇：”
“第一，不会被处决或虐待。”
“第二，可以保留家庭，与妻子儿女团聚。”
“第三，有机会重新组织部族，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每一张兽人的脸。
“当然，前提是，你们愿意放弃对人类领土的侵犯，接受银霜领的管理。”
“管理？”乌格鲁什冷笑道，“说白了，还是要当你们的属民。”
“与其说是属民，不如说是盟友。”艾伦纠正道，“我需要熟悉北方地形和兽人习性的向导，需要能够与其他兽人部族沟通的使者。你们，有你们的价值。”
乌格鲁什沉默了。
他看着周围三千族人的脸，那些粗犷的脸庞上，交织着恐惧、愤怒、绝望，但也有一丝被艾伦的话点燃的、微弱的希望火苗。
“时间还剩四十分钟。”艾伦的声音冷酷地提醒道。
就在这时，卡尔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猛地跪了下来。
双膝重重地砸在碎石地上。
不是对着他的父亲乌格鲁什，而是对着所有的血爪部族战士。
“我卡尔，血爪部族酋长之子，在此向所有族人请罪。”
他的声音颤抖着，却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欺骗了父亲，背叛了大家的信任，把整个部族带入了绝境。”
所有人都震惊了。
连高处一直冷眼旁观的艾伦，都微微皱了皱眉头。
“但是！”
卡尔猛地抬起头，泪水划过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如果时间重来，我还是会这么做！因为我看到了血爪部族真正的未来！”
“什么未来？”人群中有人下意识地问道。
“一个不再有歧视的未来！”
卡尔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身躯不再佝偻，而是挺得笔直。
“一个混血儿也能抬起头做人的未来！一个我们的孩子，不用再因为血脉不纯，而被人指着鼻子骂杂种的未来！”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扫过那些同样流着混血血脉、此刻却满眼迷茫的同伴。
“我们为什么要跟着铁钥匙商会去送死？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根本就不把我们当同类的女人？为了一个注定要失败、还要赔上全族性命的战争？”
“那你想让我们怎么办？”格鲁问道，他的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强硬，“真的投降？”
“我想让大家活下去！”
卡尔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说道。
“活下去，重建一个更好的血爪部族！一个所有族人都有尊严的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