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五月的夜闷得人喘不过气。
一丝风也无。
宫墙外老槐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干嚎,平添几分焦躁。
东宫,丽正殿。
烛火压得极低,只在殿角投下几团昏黄摇曳的光晕。
将太子李承乾的脸映得青白扭曲,哪还有半分储君气度?
明黄常服皱巴巴沾着污渍,发髻散乱。
他像头困兽,焦躁地在殿内踱步,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角落阴影里一个面容过分清秀的内侍——称心。
“称心…告诉孤!那厌胜之术,当真…当真有效?!”
李承乾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癫狂,“孤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外面谁还记得孤是太子!
李恪!那贱婢生的野种!
他带着兵耀武扬威回来了!
父皇眼里还有孤吗?!”
阴影里的称心微微躬身,声音细细的,带着奇异的蛊惑:“殿下息怒。
心诚则灵。
西域高人的法门断不会错。
每日焚香祝祷,以心血滋养‘替身’,辅以秘药…
熬过七七四十九日,厌胜之力自显。
届时,所向之人,轻则心智昏聩,重则…”
他阴恻恻一笑,未尽之意令人遍体生寒。
李承乾猛地顿住,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最后一丝清明被疯狂吞噬。
“好!孤信你!孤没有退路了!”
他扑到内殿乌木案几前,粗暴拉开暗格。
里面赫然躺着两个粗糙的黄杨木人偶,巴掌大小,朱砂歪扭写着生辰八字——
一个“武德九年六月庚申”(李世民),
一个“贞观二年正月壬子”(李恪)。
木人心口,密密麻麻扎满闪着寒光的银针!
他颤抖着抓起最粗的针,眼神怨毒,对着写有李恪生辰的木人心口,狠狠扎下!
口中念念有词,尽是恶毒诅咒:“李恪…孤要你死!万劫不复!
父皇…父皇…您为何看不到儿臣?
为何眼里只有那野种?!
老糊涂了吗?!”
他又转向李世民的木人,针尖悬空,脸上肌肉抽搐,最终带着巨大恐惧,只敢神经质地对着空气比划。
称心冷眼旁观,嘴角勾起一丝极难察觉的弧度。
药,下足了。
太子这锅又疯又馊的“烂土豆”,火候到了。
同一片闷热的夜色,蜀王府书房却是另一番光景。
窗户大开,总算透进一丝凉风。
李恪只着细麻单衣,斜倚凭几,就着明亮的鲸油灯,翻看几张潦草字迹的纸:
“申时三刻,东宫偏门出小黄门,提竹篮,内盛焚烧灰烬,气味刺鼻,疑为异域香料…
酉时初,游方道人自西苑角门入东宫,半柱香后出…
太子饮食锐减,多索‘凝神汤’,药渣有红花、曼陀罗子…”
杜明月侍立一旁,低声道:“殿下,东宫‘眼睛’传出的。
都是些边角料,百骑司那边想必也有风声,但…似乎没大动静。”
她有些不解,这点东西怎能扳倒太子?
李恪放下纸,端起冰镇酸梅汤啜了一口,酸爽直冲脑门。
他眯着眼,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案几上轻敲,笃笃作响。
“边角料?”他轻笑,“明月,长安城,陛下眼皮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太子哥被关久了,心里那根弦绷得太紧,迟早自爆。
他就是个点了捻子的炮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咱们要做的,就是给百骑司递个‘放大镜’,让他们看得更清楚点,顺便…给陛下心里那点本就烧着的火苗,扇扇风。”
宫斗剧剧本,古今套路都一样。
稳坐钓鱼台,看反派疯狂送人头。
这“厌胜”也太老土了,科技含量为零,搁现代连“转发诅咒锦鲤”都比它有创意。
啧,不过古人就吃这套!
“把咱们的人从东宫附近撤干净,一根毛都别留。”李恪吩咐,
“让太医署那个给东宫送药的张医官,‘无意中’跟百骑司的王副统领提一句,
就说太子殿下忧思过甚,常焚气味极冲的异域香料安神,他闻着头晕…
哦,顺便‘关心’一下,那香料里似乎有曼陀罗子的味儿,用多了伤身。”
杜明月眼睛一亮:“属下明白!”
百骑司对“异域”、“秘药”、“香料”这些字眼,比猎狗闻见肉骨头还敏感!
陛下本就猜忌日深,这点火星子,足够燎原!
两仪殿内,比外面更闷。
李世民只着明黄中衣,批阅奏章心烦意乱。
案头堆积如山,一半歌功颂德,一半隐晦为太子求情。
他烦躁地丢开一份吹嘘某地发现“祥瑞麒麟”的折子,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殿外传来轻微脚步声,百骑司统领常何如一道沉默的影子,出现在烛光边缘。
“查得如何?”李世民声音疲惫,带着一丝紧绷。
常何单膝跪地,声音平板清晰:“回陛下,百骑司连日暗查东宫。
太子禁足后,异常有三:
其一,丽正殿偏殿每日申时焚大量气味浓烈异域香料,太医署张医官辨识,其中混有红花、曼陀罗子等物,久闻致幻、伤身。
其二,数日前有游方道人自西苑角门入宫,逗留半柱香,行踪诡秘,查无根底。
其三,太子饮食锐减,精神恍惚,常自言自语言辞激烈,多涉及…蜀王殿下及…及陛下。”
最后几字,常何压得极低,却如重锤砸在李世民心坎。
“砰!”
李世民一掌拍在御案上,笔架砚台乱跳!
他霍然起身,脸色铁青,胸膛起伏,眼中怒火与失望交织。
“逆子!不思悔改!竟敢…竟敢…”
香料、药物、方士、诅咒!
指向那个最阴毒的禁忌——巫蛊厌胜!
目标,竟可能是他自己!
“陛下息怒!”常何头垂得更低。
“息怒?!”李世民声音拔高,带着被至亲背叛的痛楚与雷霆之怒,“他眼里还有朕这个君父吗?!
传旨!立刻!马上!搜丽正殿!掘地三尺!
朕…要亲眼看看!”
最后一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遵旨!”常何领命,身影消失在阴影中。
李世民颓然坐回,仿佛被抽空力气。
烛火摇曳,眼前闪过李承乾幼时蹒跚学步喊“父皇”的模样,又闪过那怨毒癫狂的眼神…
失望与愤怒如毒蛇噬心。
他闭上眼,重重靠向椅背,喃喃低语:“承乾…朕的承乾…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