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完礼后,按惯例,应请萧业和谈既白入城。
但梁王府长史翁之万却在此时走上前来,向梁王禀道:
“王爷,下官以为天子宝物既到了越州,不妨将帷幔掀开,一来让越州百姓瞻仰吾皇圣恩,二来,这颗金枇杷树象征着陛下与王爷坚如金石的兄弟之情,理应招摇过市,以示天下!”
说罢,他瞥了萧业一眼,嘴角带着阴险的笑。
萧业了然,他定是在车队经过时从帷幔下窥见了些端倪。
谈既白听了此话,瞬间慌了神,连忙阻止道:“不可!既是天子宝物,怎能…怎能暴露于市?还是等回了王府再看吧。”
他不知萧业准备怎么“承担”,只觉得能拖一时是一时。
翁之万见其慌了,更确定那金枇杷树有问题。
此时便笑道:“谈大人此话差矣,我越州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暴露于市又有何妨?还是说,前几日安州闹水匪,这宝物不幸遭了贼手?”
“放肆!”萧业眼眸一凛,厉声喝道:“翁大人慎言,诋毁天子宝物可知何罪?”
那翁之万笑道:“下官失言,还请萧大人勿怪。”
说罢,转身又向梁王弯腰一拜,目含深意的说道:“王爷,您不妨让人掀开帷幔,这天子宝物的确非凡品!”
梁王凤眸一掀,看了一眼萧业,又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翁之万,眼中现出了然之色。“萧大人一路护送天子宝物,这金枇杷树真非凡品吗?”
萧业应道:“天子赏赐自然非凡品,王爷若是好奇,不妨现在一看。”
“哦?”梁王轻笑出声,“既如此,不妨让众人一起开开眼!”
谈既白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他匪夷所思的看着萧业,不明白他为何要将罪过自曝人前。
萧业对其微微一笑,向着身后的谷易手掌摊开向上。
谷易了然,从马车里请出圣旨,奉到了萧业手中。
萧业寒眸一扫翁之万,气势沉稳,掷地有声的宣道:“梁王接旨!”
众人闻言全都跪倒在地,梁王也在儿子的搀扶下从肩舆上下来,虚弱无力的伏地而拜。
“臣弟接旨。”
萧业展开圣旨,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
朕之四弟,同气连枝。闻弟有恙,朕心痛彻。弟言幼时枇杷,朕亦日日缅怀。越州枇杷不似京中味,京中枇杷却无兄弟尝。
兄弟既具,和乐且孺。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朕之四弟,万万珍重,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钦此。
萧业宣完圣旨,去看梁王的神情。
皇帝的这道圣旨化用了《诗经》中《小雅·常棣》一诗,字字珠玑,表达出了沉重温馨的兄弟之情,又语重心长的让梁王保重身体,让妻儿不至忧虑。
但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关键的在最后一句话——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好好想想,朕说的是否在理。
这似乎意有所指,甚至传达着某种警示。
梁王跪在地上,听完圣旨,带着病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拜谢了皇恩后,萧业将圣旨递了过去。
梁王举手接过,两人四目相对,萧业的神情转瞬变为谦恭,梁王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众人平身过后,翁之万脸上难掩兴奋,催促萧业道:“萧大人,可以让我等一窥天子宝物真容了!”
萧业微笑颔首,“好!”
说着就要抬手招呼兵士们将金枇杷树上罩着的帷幔掀开。
谈既白却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按住了他的手,面色发白道:“萧大人,三思啊!”
萧业唇角轻扬,回道:“谈大人且看便是。”说罢,悠悠抬手命令:“揭开帷幔!”
兵士们听令而行,那四角垂着的銮铃一阵叮铃作响,帷幔扯落,一棵灰蒙蒙布满铁锈的枇杷树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
随之而来的便是连连惊呼:
“这是……生锈了!”
“不是金枇杷树吗?”
“说是几十石黄金打造的,纯的!”
“纯金怎么会生锈?不过短短半个月!”
梁王世子魏时慕不过九岁,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惊讶道:“父王,这难不成是铁树镀金所以生锈了吗?”
……
萧业听着愈演愈烈的议论声,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些悠闲。
他看了眼谈既白,见其以手扶额,面色惨白,似乎下一瞬就要晕过去了。而谈家的那个老仆,倒是毫无紧张之情,正直直的盯着自己。
他莞尔一笑,转头又去看梁王,梁王已坐回了肩舆上,一双眼睛带着看戏的兴味。徐仲谟则眉头紧拧,震惊中又带着忧虑。
那翁之万见金枇杷树果真不出自己所料有问题,洋洋得意的笑道:
“萧大人,金玉作的文书上可是写的清清楚楚,树身高九尺,重约六十九石,纯金,是纯金!不是生了锈的铁树!
萧业,你护宝有失,拿个假货糊弄梁王,欺瞒陛下,你可知罪!”
萧业轻蔑的瞥了他一眼,讥笑一声,向梁王不卑不亢的说道:“下官听说越州也有枇杷,请王爷派人截取一段树枝来。”
梁王微扯了下嘴角,看了眼身边的中领军吴坦,吴坦领命,即刻命人去城中取来。
众人不明所以,取个真枇杷树来又能怎样?还能点木成金不成?
谈既白见萧业果真是有想法,脸色略微和缓了些,悄声向其问道:“取树枝是何故?”
萧业不肯说破,只是道:“谈大人看着便是。”
不多时,那奉命而去的兵士回来了,肩上扛着一大截刚刚斩断的新鲜枇杷树枝。
萧业向梁王言道:“王爷、诸位请看,这枇杷树枝上是不是有层灰棕色的绒毛?”
说罢,他让人举着那树枝在梁王和众人面前展示一圈。
谈既白听了这话,两眼陡然一亮,连忙附和道:“是是,枇杷树上本就长着锈毛,这棵铸造的枇杷树不过是仿造的栩栩如生!”
众人面面相觑,枇杷树上有绒毛不假,可这金子锻造的树上长铁锈,似乎不是一个道理啊!
翁之万冷笑一声,“萧大人伶牙俐齿,可我等也不是傻子!不管枇杷树上有没有绒毛,这文书上写的是纯金,纯金!
王爷明鉴,此人定是因为三年前污蔑王爷清誉被外放出京,怀恨在心,如今偷梁换柱,以此来触王爷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