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看着远山。
这里是剑门无数剑峰山脉所延绵出的一道极小的山脉,细弱无力,流转其中的灵气亦是如此。
但偏生又因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引得凶兽停驻,故而少有人往,凡人也畏惧凶兽而不会主动靠近。
僻静且安全,典型的灯下黑的地方。
常乐道:“真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她说着,捏着剑令。宋怀恩发出了一声轻咳,低声道:“是,是吧……”
常乐道:“可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宋怀恩立马滑跪,全盘托出,声音都低弱了几分:“师叔祖……那钉子或许插得太深,根系复杂,若但是他那一脉的弟子也就罢了,但是这样久的时间,弟子、有人,甚至血亲……早就渗透在了方方面面。”
“所以你要引蛇出洞,一网打尽?”常乐道。
宋怀恩道:“正是如此,师叔祖聪明伶俐,这便都已经猜到了。此事事关机要,知晓的人极少。”
常乐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你倒是认得快。”
与某个家伙全然不同。
宋怀恩干笑一声,又道:“兹事体大,还望师叔祖莫怪。既然师叔祖已经在那处,那便还请师叔祖护住……那人。”
常乐的脸色冷了冷:“她还需要我护的么?”
宋怀恩的声音轻柔下来:“师叔祖,我想,她定然是需要你护着的。”
常乐哼了一声,掐灭了剑令。
宋怀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转头看着大殿里无数大师姐的画像,最后低头合十,拜了拜:“大师姐,我也就只能帮你到此处了。”
山脉上飞驰过两道暗影,常乐扭过头,看着月色下的暗影在山梁上扭曲的影子,眼中闪过了一丝锐利。
对方也是炼虚期的修士,她没有跟得太近。
所幸她并非人族,对自己这个身份认知已经今非昔比,因而刻意压制自己的气息,连呼吸也不必漏出,生怕因了这丝气息引来他们两人的注意。
但显然并没有。
两人很快就潜入了某一道山梁的深处,隐没入内。
常乐长久地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那里安静而平静,就如一道普通的山梁。
常乐拍了拍见微,低喝道:“去。”
见微顿时立起来,猛然钻入了地底下,往内里更深处前行。
常乐双手笼在袖中,她抬起头看着远处,月已偏西,极东处现出一点红,天已经快亮了。
那一点朝霞极红,像是血色。常乐想起卫朝光抬起头的面容,鲜血染满了她的额头和眼角,露出她璀璨的眼睛。
“……”常乐吐出了一口长气,最后闭上眼睛,安静地坐了下来。
金光咒念了不知多少次,随后又变成了清静经,见微钻出了地面,在常乐面前画圈圈,像是一只找到蜂蜜的蜜蜂。
常乐看着那不知所云的圈圈,额心陡然跳动了一下,抓住了见微。
见微的灵丝欢天喜地地凑上来贴着常乐的手腕处的脉络,应和着她的心跳叫喊。
“找到,地下,地下!”
常乐的头垂了下来,目光落在黑漆漆的土壤上,然后闭上了眼睛,重新坐了回去。
见微:??
*
卫朝光垂着头,她的手高高地吊起来,呼吸沉重,数道血痕从她的身上延展开来。
站在她面前的人微微笑着,说道:“世侄女,也莫要怪世叔,我此前好声好气地劝说你,你说说你,偏生不听劝。叔叔这也是不得已才动用了些手段不是。”
卫朝光微微抬头,低声道:“我已按你所说的写了信,你何时才会放了我?”
那人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我自然是会放了你,只是我还没有确认大侄女所写的信件是不是当真没有出错,添加了旁的东西。待我劝说你的父母后,我们便都是一家人。我自然也会如以前那般待你好。”
他说着顿了顿:“若是事成,你是功臣,你会比眼下过得更好,走得更顺。”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悠远起来:“你出生便是世间人的顶端,身负灵根,又有作为修士父母。却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就被一个此前甚至是神智不清,来路不明的女子给抢在了前头。如今剑门人人知晓剑君的弟子常乐,谁又还记得当初为了她出头的卫朝光呢?”
“你当真甘心么?”
男人问,但卫朝光没有回他,垂着脑袋。
男人低头探了探卫朝光的鼻息,确认她只是昏睡了,忍不住呸了一声:“平白费了这样多的口舌。”
他说着,低头去看卫朝光的信,细细看了数次,又试了试内里确实没有多的术法,这才愤愤转头离开。
拉开大门,一阵清风吹过。这是在地下,地底的风亦是带着寒意。
男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警戒法阵,见它并未亮起,便知没有人进来,心中松了口气,松开手,沉重的大门顿时合上。
砰的一声响过,大门紧闭,卫朝光眯起眼睛,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紧闭的大门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杀意。
但很快她的神情就软了下来,发出一声痛呼。
“痛?”
一个声音响起,正是常乐,她化做剑鞘,被见微带着,施施然地穿过了法阵。
法阵拦的是人,甚至妖兽妖物,但她又不是这些活物,因而甚至没有费什么事就穿过了结界,随着那一阵清风进了房间。
卫朝光的眼睛一亮,她朝周围看看,唇动了动:“你在哪里?”
常乐的声音响起来:“不要大声说话,这房间里有监视的法阵。”
卫朝光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正想要闭眼,却又陡然睁开,是轻柔的触感落在了卫朝光的脸颊上。
她的唇微微地动弹了一下,自喉间发出含混的声音:“师,师叔祖……你,你是大师姐的妻子……”
“未婚妻,我们还未成婚。”常乐道。
卫朝光的眼中顿时浮起了泪水,她的唇用力抿了抿,显露出了十足的委屈之意来。
“那,那你也不可以摸别人……”
“别人?”
卫朝光看不到常乐,只感觉到了一阵清风吹开她的发丝,露出了那双眼:“你是别人吗?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卫朝光的唇再一次抿起来,像是某种倔强。
只是这种倔强在无形的手指触碰的那一瞬间就溃散开来,成了细若蚊吟的一声:“乐乐。”
于是那无形的触碰在她出口的那一瞬间又立时缩了回去。
卫朝光一愣,周围确实有监视法阵,她自然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唇轻轻地动了动,细细地喊了一声。
“乐乐。”
常乐双手环在胸前,后退几步,冷冷地看着卫朝光,不……应该就是她理应还在闭关的好师姐。
她没有开口,任由着许应祈不安又小心地动着动作。
她转悠在周围,查看周围的装饰以及书籍,她没有翻动,只是用了密音入耳之法,时不时地轻声道。
“你又打算瞒着我?”
许应祈的喉头动了动,但想到监视还在,因而没有开口。她看不到常乐,自然也无法用密音传入常乐的耳中。
“这一次你又是要以身入局是么?当真是以为自己的命多得很?”
许应祈的目光眨动,眼睫垂动,唇动了动,似乎是一个“不是”的口型。
“装什么可怜,又做什么委屈。”
说话间,许应祈的身子陡然一顿,闷哼了一声。
那是常乐轻轻地拍了下她的伤口。
力气并不大,手掌落在伤口,连声音都没有带起来,只有指尖沾染了些许的血迹,带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与麻,还有一丝丝的痛,像是丝线缠绕,没有特别的痛,却又足够激起人的注意。
许应祈低低地喘了一声,又急忙将声音尽数淹没,她急忙垂下头,闭上眼睛,掩饰住她的神情。
乐乐用剑应该又有进展了,这力道当真是巧妙非常……
许应祈紧紧地闭着眼睛,只是耳朵泛起一点点的红。
常乐看着许应祈那通红的耳尖,她凑到许应祈的耳畔,对着那敏感的耳朵吹了一口气:“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方才那一下……你可是有了感觉?”
吊起的锁链摇摇晃晃,发出细微的声音,细细碎碎的。
像是许应祈激荡的心情。偏生她紧紧闭着眼,面容冷肃,仿佛一柄凝着寒霜的剑。
常乐注视着许应祈的容貌,她一步步地后退,计算着步伐,又陡然抬首,果然在隐匿的阵法之间看到了一丝细弱的流光。
来自书院的天地符文,在常乐的钻研下,她早就已是对各样阵法了然于胸。
此刻她眸光微微闪动,看着上面的阵眼,轻轻一点,见那道阵纹发出了细弱的亮光,最后沉寂下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来到了许应祈的身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许应祈的脸颊。
“师叔祖答应了要护你安危,自是不能食言的。所以你眼下只能继续这样绑着了。你可有异议?”
许应祈的眼眸动了动,轻轻地摇头,她的声音是从喉头挤出来的。
可怜巴巴,小心翼翼还委委屈屈。
“乐,乐乐……”
“看看这可怜的模样。”
常乐的声音越发地轻柔起来,她的指尖从许应祈的脸颊往上,掠过了那陌生的鼻尖和眉头,落在那双熟悉的眼睛旁。
“师姐的变化之术,似乎又精进了许多。在初见时,我甚至没有认出师姐来。”
她靠得近了些许,似乎是在仔细的观察,鼻息与吐息落在许应祈的脸上。
许应祈没有睁眼,只是眼睫不停地抖动着。
她已经许久未见到常乐了,她亦是很想念常乐的气息与味道。此刻心爱之人近在眼前,而她偏生不能动。
有监控的法阵在,她不能随心所欲。
许应祈微微地握拳,不敢轻应,也不敢出声。
常乐反倒是因而变得更任性了些。
许应祈感觉到常乐的指尖抚摸过她的眼皮,在她的眼睛处来回,触碰过她的眼睫,又挪到她的眼皮上。
许应祈甚至能感觉到常乐靠得更近了一些,她的鼻尖似乎埋进了一丝柔软里。
“师姐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以往无论师姐怎样变幻。我只要看到师姐的眼睛,就总是能认出师姐。”
许应祈的喉头滚过,没有说话。
常乐道:“师姐,你怕么?那法阵还看着你我呢。”
许应祈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微微摇了下头。
“师姐总是如此。好像随时都可以抛弃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性命去填补。”
耳畔传来笑语声,这一次不是密音入耳。
许应祈微微睁大眼,正欲阻止。
她听到常乐道:“师姐,我偏生要你怕一些。”
随后,温柔与温暖就覆盖住了许应祈的唇瓣。
许应祈的身子猛然绷紧,她感受到柔软的舌尖试探地叩响她的门扉,在问询她的许可。
许应祈猛然低头,她的手拉扯住了铁链,引得铁链也随之绷紧,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那声响也似乎被屏蔽在了外面,双耳仿佛被什么东西捂着了,只听到血流与自己心脏的鼓动。
许应祈紧紧地闭紧牙关,于是门扉外的客人遗憾退去。许应祈刚松了口气,便又被狡猾的客人咬住了机会,寻得缝隙钻入进来,紧紧地寻住她,缠绕她。
鼻息之间尽是熟悉的,朝思暮想的气息。
许应祈的身子绷得越来越紧,她的呼吸乱了,只有眼还紧紧地闭着。
偏生常乐不愿她这般,轻柔的触感轻轻地点了点她绷紧的腹肌,沿着马甲线轻轻地划了一下。
许应祈的身体一抖,发出了一声闷响,引来锁链也跟着摇摇晃晃地动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某种涟漪。
“嘘。有监控的法阵在呢,师姐可要忍住,不要发出声音呀。”
常乐的声音又轻又脆,落在许应祈的耳畔,是情人间的耳语。
“乐……乐乐……”
许应祈小声地喊了一声。
“嘘,师姐,你可还顶着卫师姐的容貌呢,我可不想此后传出什么绯闻来……你说,那些人看到监控法阵,是不是会以为卫师姐痴恋于我,在这样的危机时刻,也还念着我的名字?”
常乐小声地笑着,她看着许应祈顿时闭上嘴巴,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头深深地垂着,显露出隐忍。
她的牙齿狠狠地咬住唇。
“……真是可怜。”
常乐低声道,抚摸过许应祈的脸颊,随后重新地缠绕住她的唇,又用力地在她原本咬出的伤口处咬下,直到血液的气息缠绕在两个人的口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