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元闻苦悠悠转醒时,阳光正斜斜地切过窗棂,将床帐染成浅金色。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缕微凉的触感,陆掸子的手指正缠绕着他的发尾,一圈又一圈,像在把玩什么珍贵的丝线。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偶尔蹭过他的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醒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元闻苦没有立即回答。他看见她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了,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却暗潮汹涌。
有怜惜,有挣扎,有未消的怒意,还有更深处的,让他心尖发烫的东西。
他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还留着昨晚的红痕。
记忆如潮水涌来,她将他按在锦被里时眼中的狠意,咬着他锁骨说的那句含糊的“别走。”
还有最后相拥时落在他锁骨上的,那滴滚烫的泪。
陆掸子的手指从他的发间滑到脸颊,拇指轻轻摩挲他眼下淡淡的红晕。这个动作太过温柔,与昨晚判若两人。
“疼吗?”她问,目光落在他颈侧的咬痕上。
元闻苦忽然笑了。
他撑起身子,锦被滑落至腰间,露出斑驳的痕迹:“不算疼。”
元闻苦凑近陆掸子的耳畔,呼吸温热。“但你喜欢,不是吗?”
陆掸子轻轻笑了笑。
她的笑像宣纸上洇开的淡墨,三分颜色七分水意,将绽未绽便散了。
唇角提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却让人想起暮春时从枝头跌落的桃花瓣,明明该是粉红的,偏在落地时沾了尘,显出几分憔悴来。
眼尾弯起的纹路里藏着未说出口的话,睫毛一垂就隐没在光影交界处。
那笑意不达眼底,黑瞳仁里沉着静寂的雪,仿佛连倒映的烛火都冻住了。
最揪心是那抹笑将收未收的刹那,唇线轻颤如琴弦余震,露出一点愁绪来。
像薄胎瓷器将裂前的那瞬,明知下一刻就要支离破碎,却还维持着完美无瑕的假象。
忽有风过,她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笑意便顺势隐在掌心阴影里。
再抬眼时,已换上寻常神色,唯有颊边弧度还蓄着半滴未成形的忧虑。
“元闻苦……“陆掸子唤元闻苦名字时总是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温柔。“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她舍不得真的伤他?
知道她再愤怒也抵不过一个拥抱?还是知道……她对他根本无可奈何?
日光越来越亮,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暖色里。
元闻苦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情绪,忽然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陆掸子僵硬了一瞬,随后放松下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再睡会儿吧。”陆掸子闷闷地说,手指又不自觉地卷起他的头发。
再留一会吧。
求你了。
窗外有鸟雀啼鸣,元闻苦闭着眼抱紧陆掸子,也在贪恋她的温度。
元闻苦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骨节分明,温度灼人。
“三日的缠绵,足够我登仙了……”元闻苦低声道,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陆掸子摇头,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
她抓得那样紧,指节都泛了白,仿佛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元闻苦叹息一声,拇指抚过她凸起的指节,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可下一秒,他毫不留情地掰开她的食指。
“就一会,多留一会好吗……”陆掸子声音发颤,五指痉挛般收紧。
她的理智知道她应该松手,可是她的情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
元闻苦一根一根地撬开陆掸子的禁锢,每掰开一根手指,都像在撕开陆掸子血淋淋的皮肉。
小指最后脱离时,陆掸子整个人都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脊梁。
陆掸子自讽一笑:“真是一刻也等不及。”
元闻苦没有回答,只是将陆掸子的手捧到唇边,在掌心落下一个滚烫的吻。
然后,决绝地松开。
“拂尘,别忘了我。”
陆掸子气急败坏,又不想抽回自己的手,只能咬牙切齿瞪着元闻苦:“你什么意思?死了还不让我找第二春吗?”
元闻苦没忍住自己的笑声,摸了摸陆掸子的脑袋:“对,我就是这样,希望你永远记得我。”
陆掸子真的没辙了,她轻轻推了一把元闻苦,声音干涩:“你去吧。”
元闻苦起身穿衣,天光为他镀了层淡金色的边,从修长的颈线流泻至锁骨,最后没入严丝合缝的衣襟。
玉带扣紧的腰身劲瘦,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剑,所有的红痕艳事都被藏得滴水不漏。
元闻苦他抬手挽发,广袖滑落时露出腕间一道淡红抓痕,是陆掸子昨夜情动时留下的。此刻被雪白中衣一衬,倒像落在宣纸上的一瓣梅花。
“走吧。”元闻苦忽然转头,碎光在他眉眼间投下细碎的光斑,将本就出色的五官映得愈发惊心。
那身简单素雅的服饰压不住他骨子里的秾丽,反倒让禁欲的装束成了最惑人的伪装。
陆掸子穿好衣袍,脸臭得比死了三年还难看。
她也想展露善解人意的一面,但抱歉,她做不到。
两人推门而出,女儿陆谙世蹲在门口。
陆掸子:“?”
陆谙世拿出一大叠功法,上面是大量圈圈点点的疑问和批注:“堂哥什么都不会,娘亲爹爹你们可算出来了。”
陆掸子下意识后退一步,额头冷汗直流。
这么好学……
元闻苦张开双臂,抱起陆谙世,一边走一边讲解。
陆掸子看着陆谙世乌黑的双眼,轻轻开口:“闻苦,你真舍得下孩子吗?”
元闻苦嘴角笑容一顿,将陆谙世额边的碎发理至耳后。
“爹爹,娘亲在说什么?”陆谙世小小的眉头微蹙,颇有元闻苦沉稳的风范,十分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对。
陆掸子愕然一瞬,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元闻苦:“你没说过?!”
元闻苦轻轻点了点头,神情依然镇定。“我要先斩后奏。我既然是族长,舍我其谁?为族人,为苍生,都只能是我。”
陆掸子刹那间碎掉了。
师门传承的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