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掸子跪下来抱住女儿时,听见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
三我途断情亦可成神,无数呓语在邀请陆掸子登临神界。
不重要了。
女儿的眼泪浸透陆掸子肩头的衣料,烫得像是元闻苦第一次自爆时落在她脸上的血。
“不走了……”陆掸子把脸埋进女儿发间,兰草香混着桂花香涌进鼻腔。“娘亲哪里都不去了……”
陆谙世的抽泣渐渐平息。
她伸手替元闻苦抹去陆掸子脸上的泪,动作轻柔得像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阳光透过云彩照在母女身上,将影子融成一团分不开的墨。
元闻辛惊魂未定地看着陆掸子抱着陆谙世颤抖,瞳孔里全是惊惧:“你们为什么都先斩后奏……?”
陆掸子轻轻抬头,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山间的勿忘我开了。
这是元闻苦以身殉道撕裂天道秩序的第三日,人间迎来了百年未有的暖春。
陆掸子站在山崖,看着陆谙世踮脚去够枝头的符纸。
“娘亲,我又失败了……”女儿举着一枚边缘烧焦的符纸,脸上脏兮兮的。
陆掸子弯腰搂住女儿,指尖拂去她发间的纸屑。“没关系,本就是难度极高的阵法,多试几次就好。”
陆谙世身上还带着硫磺的气息,暖烘烘地贴在她怀里。这温度烫得陆掸子心口发疼。
太像了,这孩子的性子,像极了元闻苦。
“师侄……”
身后传来压抑的哽咽。陆掸子转身,看见元闻辛站在阶下。
这位向来端庄持重的修士此刻眼眶通红,手中紧攥着元闻苦编写的教材。
“他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元闻辛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那日……那日他特意来给我写了一大堆补气血药方,原来是在道别……”
“嗯。”陆掸子听见自己平静得可怕的声音。“他给龙族留下什么了吗?”
元闻辛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卷玉简。
展开时,灵光流转,浮现出元闻苦清隽的字迹。是完整的龙族修炼方法,还有密密麻麻的门派事务安排,细致到未来十年的灵田轮作。
最后一页写着:“诸君勿念,闻苦去也。”
山风骤起,吹得玉简哗啦作响。一滴水珠落在“苦”字上,晕开了墨迹。
陆掸子仰头,看见流云掠过湛蓝的天穹,广袖般舒卷。
人间传来百姓的欢呼,北境的雪灾停了,南疆的瘟疫消了,连西域多年不雨的荒漠都下起了细雨。
老人们说,这是天道终于睁开了眼。
只是压榨生灵的神明死了许多而已。
还有太多烂摊子要处理。
入夜后,陆掸子给女儿讲完睡前故事《归元的境界提升指南》,将她哄睡后独自来到后山。
这里新立了座衣冠冢,碑前摆着新鲜的兰草。
陆掸子放了一壶桂花米酿,那是她和元闻苦最爱喝的。
聚义和聆啼供了盒桂花糕,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字条:“师弟,我们再也不偷吃你点心了……”
还有不知谁送来的贡品,都整齐地摆放着。
陆掸子坐在碑前,指尖描摹着碑文。
冰冷的石头刺得她手指发麻,却比不上心里的寒意。
陆掸子没有说话,就安静地坐在石碑前。桂花米酿很甜,她喝一口便给石碑倒一口。
夜风拂过山崖,吹动陆掸子未束的长发。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她耳畔叹息,带着熟悉的兰草香。
陆掸子猛地回头,只见满山勿忘我簌簌而落,如雪如雨。
其中一瓣沾在她唇上,滋味苦涩得像极了那天洞房夜,他们共饮的交杯酒。
没关系的。
陆掸子自己安慰着自己。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元闻苦死亡后的情绪反扑。
哈哈……这种经验还不如没有呢。
为什么就不能和我长长久久。
为什么我始终求不得。
陆掸子望向湛蓝的天空。那里云卷云舒,浩荡如元闻苦的气魄。
陆掸子倒在碑前,身体融入万山林,变成每一粒尘泥。
她不想思考。
陆掸子真的想把孩子丢给宗门的人教,但偏偏陆谙世总能用眼泪把她引出来。
陆掸子每次看见陆谙世哭的样子就无语,怎么和自己的性格一模一样。
陆谙世真的是个天才,所有的功法她几乎是一点就通。
陆掸子教导女儿时,没有任何辅导孩子课业的郁闷,每每看到陆谙世的突破都惊叹她的天赋卓越。
三十年转瞬即逝,忆不存和朝闻道给陆掸子送了一封信,说她们俩在天上搅得水火不宁,大批大批神仙被拉下马。
陆掸子看完信,就继续睡觉了。
倒是已经修炼有成的陆谙世捡起信封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陆掸子确实在闲下来的时候回了杏花谷。
烛砚倾和烛于归跟着一起回去了。
烛于归又爆出惊世骇俗的言论:“终于回家省亲啦!”
陆掸子就淡淡瞥了烛于归一眼,扯开一个危险的笑,吓得烛于归冷汗直流。
烛断川一见到陆掸子就忍不住给陆掸子展示自己管理的杏花谷,所有百岁的族人都已经化蛟,天赋异禀的子嗣七八十岁便结丹了。
烛断川甚至想一起并入陆掸子的万山林,挪个山的小事。
陆掸子环顾了一圈杏花谷,轻轻摇了摇头:“这里是烛九阴的埋骨之地,恐怕祂不想走。”
烛断川只好遗憾地摇了摇头。
寅平峦成功用自己的法子恢复了被窃取的天赋,整个百草门蒸蒸日上,她的修为也一日千里。
在杏花谷,一切恶有恶报,善有善果。
烛断川和寅平峦现在住在一起,两人看着性格大变的陆掸子都忍不住抹眼泪。
上一次她们两看着陆掸子和元闻苦幸福的结契大典还在讨喜糖吃,为陆掸子的帮助泪光闪闪,现在几次欲言又止。
陆掸子倒是不在意这个,反正她已经被生活打击麻了。
三缘断绝之后,陆掸子的精神世界似乎豁然开朗,不如说是彻底疯了。
没有什么大事能再挑起陆掸子的兴趣了。
好不容易做完一切,准备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老婆没了。
谁受得了。
意成当时想劝陆掸子看开一点,陆掸子的原话是:“我是该养头牛,起名拂尘,抱着它追忆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