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哔剥”炸响,顾云舟最后那句淬毒的低语,如同淬冰的匕首,精准捅穿了顾寒知的防线:
“《律书》枯燥,怕你无趣。”
他指腹在她下颌细腻的皮肤上缓缓摩挲,狎昵的动作配着淬寒冰般的声音:
“换点知知可能更‘熟悉’的?
毕竟……知知生母李妙娘,当年在安平最擅长的,便是这等‘清吟小调’取悦恩客,无往不利。对吧?”
那紧绷的弦“嗡”地断了
——顾寒知等的就是这一刻!
“呜……” 一声恰到好处的悲鸣逸出唇瓣,大颗泪珠汹涌而下。
她纤薄身躯如枯叶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唯剩眼眶鼻尖红肿脆弱。
拼尽全身孤注一掷的绝望,她猛地扑进顾云舟怀里!
双手死死攥紧他月白锦袍衣襟,指节泛白,布料呻吟。
“远…远哥哥!”
哭喊沙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与被至亲背叛的剧痛:
“你…你怎么能…呜…说这样的话…”
仰起泪痕遍布的脸,那双盛满惊惶、屈辱与心碎的眸子,死死锁住他深不见底的眼底:
“我不是!我不是妓子的女儿!”
“小时候,她们围着穿金戴银的秀云,我连块像样点心都不敢要!
怕极了!
怕人戳脊梁骨骂下贱胚子!
怕祖母嫌我污门楣不要我!”
她声音拔高,字字泣血,
“我拼命学规矩、女红、仪态…
…磨破了手指头,背烂了《女诫》,
就为配得上祖宗牌位前祖母亲赐的这个‘顾’姓!”
哭喊至最高潮,顾寒知猛地从他怀里挣扎抬头!
泪眼迷蒙中,目光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癫狂,死死钉在顾云舟脸上:
“你瞧!” 颤抖却异常清晰的指尖,精准点向自己右眼眼尾下那颗在烛光中异常清晰、深邃如烙印的褐色泪痣!
“祠堂祖父画像!
一模一样位置!一模一样形状!一模一样小痣!”
“伺候过祖父的张嬷嬷前年回乡前亲口说过:‘小小姐这痣,跟老太爷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是福相!’”
“这就是铁证!
什么李姨娘,安平都变不了这事实!
我顾寒知
——身体里流的就是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顾家血!”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仿佛被彻底抽空,身体一软,
顺着床柱滑落,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蜷缩成一团。
眼泪无声滑落,只余下压抑到极致的、小兽般的呜咽。
死寂。
唯有烛火跳跃,将她泪痕狼藉、泪痣清晰的脸映照得惊心动魄。
顾云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温润假面寸寸龟裂!
那双掌控一切、洞悉人心的凤眸罕见凝固,瞳孔深处死死钉着那颗被泪水浸润、仿佛蕴含古老血脉密码的褐色泪痣。
祖父画像、痣的位置、张嬷嬷的话…记忆闸门被这嘶吼和眼前惊世吻合的“证据”狠狠撞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蜷缩在地的顾寒知,声音破碎,带着更深后怕与孤注一掷的倾诉,再次响起:
“若外面人知道我娘…会编排什么?
说顾家让暗娼进门!
污蔑我是顶名‘野孩子’!
可我不是!远哥哥!
我血管里流的是真顾家血!
不然…慈善明理的老夫人怎会揽我在身边疼?!”
她的声音骤然低沉,充满痛苦恐惧,仿佛要将埋藏多年的卑微恐惧全盘托出:
“问我为什么瞒?
七岁接进顾家的小丫头,惊弓之鸟!
府里围着秀云转,芳姨娘也捧亲女。我算什么?
上不得台面庶女,生母还是个……”
她哽咽住,仿佛难以启齿,
“我夜里躲在被窝里发抖,听见脚步声就缩到柱子后面,生怕被人瞧见,生怕哪天我那见不得光的出身被揭穿,连这小小的容身之所都没了!”
她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时光,落在那段浸透卑微与孤注一掷守护的岁月:
“后来…母亲(顾云舟生母)走了…我看到您一个人站在灵堂最暗角落…
脊背挺得笔直…还是个半大孩子…
肩膀发抖…可您一声不吭,一滴泪不掉……”
“我忽然明白:顾家要变天了!
父亲悲痛,祖母年高,李姨娘只顾自身和文哥儿…
这府里真正撑起门楣、决定我是人是鬼的——是您,远哥哥!”
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近乎献祭般的触动:
“我每日省下自己那份点心
…哪怕普通绿豆糕…也攒着,
专挑您身边没人的时候塞给您……”
她的目光复杂交织着恐惧与依赖,“我不敢上前说话,怕扰您、怕您厌弃…
只能躲在更远柱子后,踮脚望着您背影…一天…两天…一月…”
仿佛深陷那段漫长无声的“投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执着:
“后来,竟成了习惯…您在灵堂多久…
我就躲着看多久…听说您夜里亮灯到三更…
我就…去小厨房熬最糙的米粥…天亮前偷温在您书房门口…”
她猛地抬起泪眼,孤注一掷望进他深渊般的眼底:
“因为…从那时起,远哥哥您…
就是我在深宅大院唯一能抓住、能决定我命运的——依靠!”
“可现在——”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尖利质问,如利剑直刺顾云舟心脏:
“远哥哥…您也要像别人一样,用世上最利的刀戳我心窝?
用我娘旧事凌迟我?
我娘是…是……改变不了!
可我是我!我的血是爹的血!”
她挣扎着,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扞卫自己的存在,声音嘶哑却清晰:
“我是跪在顾家祠堂青石地上,给列祖列宗磕过头、奉过茶的顾寒知!
活成顾家小姐该有的样子,不是为骗谁!
是因我真想当!
真想做‘顾二小姐’!
这…错了么?!”
力气仿佛耗尽,她攥紧衣襟的手颓然松开,身体晃软,眼神灰败如死灰,声音轻飘似呓语,却字字淬毒:
“好…您都知道了…
您是顾家的天…想怎么办随您…
随便配个瘸腿鳏夫打发?
一卷席子裹了沉乱葬岗?
还是…卖去那等地方…让我和我娘一样?”
随即,她声音带上泣血的控诉与最后的祈求:
“我这条命本不值钱…
只求您…看祖母年高经不得气…
缓些…再缓些告诉她…
别让她…为这点腌臜事…受不住……”
身子重重、卑微地俯低,额头几触冰冷地面,破碎的声音从尘埃里升起:
“若…远哥哥您…还念着柱子后那点…
知丫头塞点心、熬糙米粥的痴傻情分…
觉得我这下贱坯子罪不至死…值得一丝怜悯……”
她的话语卑微到了尘埃里,只求一线生机:
“求您…高抬贵手…当可怜吓破胆的贱命…
给我留小角落容身…让我还能…躲柱子后…
远远望着您…做您的…妹妹……”
“求您,当我是院角石灯…只盼远远照着您回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