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知落后顾云舟半步,端着小姐架子走下望江楼。
刚回到顾家彩棚前,热切的杨子臣便扑了上来,却被顾寒知身前那人高山般沉稳、眼神却锐利如刀的气场一压,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寒知妹妹!”杨子臣努力绷着读书人的斯文,声音里的急切和那点藏不住的怨气却出卖了他,
“方才在楼上……我见你在,特来问安。前次叶府……是我失言唐突,聘礼之事绝非我杨家轻慢……”
顾寒知一个滑步站定在顾云舟身侧,微妙的距离感拿捏得炉火纯青——既撇清杨子臣,又把便宜哥哥圈进“安全区”。
她眼皮一抬,目光清冷如寒潭水:“杨公子慎言。前事已过,无需再提。
今日佳节,公子当为同窗龙舟助威才是正理。”
几句话精准堵死杨子臣所有退路。
杨子臣被她这态度刺得脸煞白,尤其看到顾寒知那“本能”挨向顾云舟的小动作,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拔高:“寒知妹妹!你我婚约尚在,何至如此生分?难道就因为那些闲言碎语,你就……”
顾云舟一直冷眼旁观,此刻终于动了。
他未瞥杨子臣一眼,只极自然地侧身,隔开两人。
目光落在顾寒知那张“柔弱无助”小脸上,语气温润却带着冰碴子:“杨公子,舍妹体弱,受不得惊扰喧哗。你有话,不妨简明些说。”
杨子臣被这无声的蔑视压得差点当场背过气,羞愤得脸走马灯一样青红变换。他嘴唇哆嗦正要不顾一切地再说些什么——
“啊——!!!!”
一声活见鬼的尖叫, 裹着淬毒冰锥般的力道,猛地从隔壁张通判夫人的彩棚炸开!
硬生生碾碎了震天鼓声!
“噗通!”
“死人啦!!”
“娘!娘你醒醒啊!嬷嬷…嬷嬷不动了!!”
“张夫人晕过去了!”
“快来人啊!嬷嬷不行了!!”
彩棚瞬间乱成一锅滚粥!
方才还体面端坐的老嬷嬷,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原地表演了个僵尸硬直,抽两下就没了动静!
张夫人白眼一翻厥过去,张小姐哭嚎炸天。
恐慌瘟疫般蔓延。
知府大人脸黑如锅底,衙役仵作蜂拥而上。
仵作翻眼睑探鼻息,凑近知府和张通判低语:“……急的,心或脑,没救了。”
声音虽低,近前的顾家众人听个分明。
知府看着混乱的场面和即将冲刺的龙舟,脸色铁青,当机立断:
“封锁消息!抬走!对外称急病暴卒!张家节哀,不得声张!事后详验!”
衙役迅速用布盖住尸首抬走。
张通判面无人色地带着昏厥的妻子和哭泣的女儿,在衙役“护送”下匆匆离开。
混乱中,顾寒知“吓得”小脸煞白,本能地攥紧了顾云舟的衣袖,整个人几乎要缩进他怀里。
顾老夫人拍着心口直念“阿弥陀佛晦气死了!”。
顾云舟一手护着祖母,另一条胳膊铁箍似的圈紧顾寒知, 锐利目光扫过尸首消失处。
就在此刻,顾寒知像是被更深层恐惧扼住喉咙,猛地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指甲掐进顾云舟胳膊:
“远哥哥!我…我好像听见那嬷嬷…倒下前……嘀咕了半句……”
她演技爆发,喘得情真意切,“对…那口音!是安平话!和…姨娘……姨娘她当初……”
“安平口音”和“姨娘”——六个字如同烧红烙铁,“滋啦”一声烫在顾云舟神经上!
他搂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脸上温言安抚:“莫怕,想岔了。”
可那双凤眸深处,惊涛怒海瞬间翻涌!安平?!
李妙娘的老巢!这老虔婆是谁?!
巧合?还是…… 他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尸首消失的方向,同时一个冰冷的眼神无声地递给了如影随形的长庚。
长庚心领神会,身影悄然没入混乱人群。
顾云舟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顾寒知,眼神复杂难辨。
他将人更用力地往怀里按,几乎用自己的身体给她罩了个金钟罩。
掌心温温地拍着她的背,声音低沉柔和却透出绝对的掌控:“好了知知,莫再胡思乱想。
一个下人罢了,许是旧疾。有哥哥在,谁也伤不了你分毫。”
然这份温柔的枷锁之下,是骤然绷紧的弓弦。
安平、李姨娘、猝死的老嬷嬷……这些线索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让他将怀中这枚“柔弱”的棋子,看得更紧,握得更牢。
河面上,龙舟冲过终点,欢呼声在弥漫的恐慌中飘得苍白。
顾云舟搂紧怀中的“惊弓之鸟”,目光沉沉投向远方的金陵轮廓。
而死去的嬷嬷,像一个巨大的血色问号,无声地指向一场由顾寒知亲手布下的、正悄然收网的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