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璃的靴底踩过最后一块剥落的石板,肩头那滴酒液早已渗入衣料深处,只留下一点微温,像一缕不肯散去的呼吸。她没有回头,身后那片灰白虚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缩,如同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纸页。通道在她面前不断扭曲、重组,脚下的地面时而化作雨夜泥泞,时而变成祖祠青砖,每一步都像踏在记忆的刀尖上。
她不再闪避。
当一片幻象浮现出幼年庭院,母亲的手正指着一株灵药轻声说“这是三百年的龙血草”,她甚至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拂过空气,仿佛还能触到那片温润的叶片。幻境立刻扭曲,藤蔓从地面钻出,缠向她的手腕。
“关我屁事。”她轻声道。
声音不高,却像一滴油落入滚水,整片幻象“嗤”地一声蒸发。光丝自她袖中缓缓溢出,那颗封存酒液的“记忆琥珀”正微微发烫,与肩头残留的酒香共鸣,织成一道细若游丝的银紫光线,笔直指向通道尽头。
光线尽头,是一座由古籍堆砌而成的巨门。
书页泛黄,边缘焦黑,像是被岁月与火焰共同啃噬过,层层叠叠垒成拱形,门缝中流淌出的光,与琥珀里的酒液同频荡漾,一圈圈涟漪无声扩散。白璃走近,指尖无意划过门框,一缕狐火自指腹溢出,灼出一道极淡的痕迹,转瞬隐没。
门旁刻着两行铭文,字迹模糊,像是用风刮出来的。
她取出琥珀,以掌心狐火缓缓烘烤。火光映照下,琥珀内部的酒液开始流动,渐渐浮现出雨夜青衫女子的身影——她抱着襁褓站在陆家禁地外,腰间玉佩暗纹如锁。画面一闪即逝,可就在这刹那,门旁铭文骤然清晰:
“唯忘者得智,唯舍者通门。”
白璃怔了怔。
不是解读,不是破解,而是“忘”与“舍”。
她忽然笑了。笑自己一路追忆,执念如锁,竟忘了那个总躺在灵田边嗑瓜子的家伙,从来就不在乎什么真相。他懒,他咸,他把整个修真界的认真都当笑话,可偏偏是这种“不在乎”,让他一次次从死局里爬出来。
或许智慧从来就不在追问里,而在放下时。
她闭眼,不再去想母亲的身份,不再去猜玉简的下落,不再纠结系统背后的秘密。那些曾经如藤蔓缠绕心头的执念,被她一寸寸剥离,像褪去一件穿得太久的旧衣。
然后,她将琥珀轻轻推向门缝。
“啪。”
一声轻响,琥珀碎裂,酒液溢出,与门缝中流淌的光交融。铭文再度扭曲,重组,最终化作一段古老音节——正是古籍中记载的“归墟角”三字的上古转音,音律古奥,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低语。
白璃睁开眼,掌心忽然一痛。
她低头,指尖划破,一滴血坠落,砸在门缝边缘。血珠未散,反而被那银紫光芒轻轻托起,悬浮片刻,随即“嗡”地一声融入光流。
门内,混沌灵珠猛地一震,剧痛自心口炸开,仿佛有某种封印在体内苏醒。她踉跄半步,却没有退。
“我不是来查真相的。”她低语,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斩断了最后一点执念。
然后,她开始念咒。
第一个音节出口,灵珠再震,耳后银发如遭电击,根根竖起;第二个音节落下,体内经脉如被火线贯穿,痛得她几乎跪倒;第三个音节……她咬破舌尖,硬生生将痛意咽下。
最后一个音,她几乎是嘶哑着吐出。
“——归墟角!”
整座门轰然震动。
书页飞旋,古籍如蝶般片片剥落,门缝骤然扩张,万丈银紫光芒喷涌而出,照得她通体透明。光芒中,浮现出一道符文——那纹路,与陆无尘灵田深处那株变异神树的年轮完全一致,缓缓旋转,如同某种古老契约的印证。
门,开了。
光流如瀑,倾泻而出,带着无法言喻的智慧气息,仿佛能洗涤神魂。白璃站在门前,发丝飞舞,银发在光芒中微微颤动,根部隐约浮现出一道暗纹——形如锁链,中间断裂。
她抬起手,指尖将触未触那道光幕。
就在这时,门内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像是酒葫芦的盖子,被谁从里面轻轻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