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裂纹中渗出的酒液并未停止,一滴,又一滴,像是某种古老钟摆的节奏,缓慢而执拗地敲在白璃的神经上。她蹲着的姿势没变,掌心却已不再发抖——那滴血落进酒里时,像石子沉入深潭,漾开一圈圈银紫色的涟漪,无声无息,却将整个纯白空间的气流都搅得微微扭曲。
她没再抬头看那崩解的镜像残影,也没去管体内灵珠翻腾的灼热。相反,她把指尖又往酒液里按了半寸,任那股熟悉的酒香顺着经脉爬上来,直冲识海。
“醉生梦死……原来不是让人醉,是让人醒。”
话音刚落,眼前景象骤然翻转。
不是幻境那种虚浮的光影,而是像被人猛地掀开蒙了多年的布——她看见一片雨夜,泥泞小道上,一名青衫女子抱着个襁褓疾行,腰间玉佩在闪电下闪过一道暗纹,像蛇,又像锁链。那纹路,和陆无尘那块“咸鱼玉佩”如出一辙,只是颜色漆黑,仿佛吸尽了光。
女子脚步匆匆,却在陆家禁地外停了三息。她低头看了眼怀中婴儿,轻声道:“若他日你见一懒散少年,腰悬酒葫芦,发梢沾泥……便告诉他,他娘欠我一坛酒,还没还。”
然后她转身离去,身影没入雨幕,再未回头。
白璃猛地抽手,像是被那画面烫到。
“我……那时候还不会说话?”她喃喃,“可我怎么……记得这声音?”
她下意识摸了摸耳后,银发又蔓延了一截,冷得像冰霜贴着皮肤爬行。但这一次,她没去压制,反而闭眼,再次将掌心覆上酒液。
涟漪再起。
这次的画面更乱——陆家祖祠,深夜,一名女子跪在牌位前,将一枚玉简塞入地砖缝隙。她抬头望向门外,眼神复杂,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在告别。
紧接着,画面一转,竟是陆无尘七岁那年引动天地异象的场景。可视角却来自祠堂角落——那名女子站在阴影里,手中握着一块黑色玉佩,与她塞玉简时佩戴的那块一模一样。
而就在异象爆发的瞬间,她忽然抬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符文——正是血月教主折扇上的那种!
“轰”地一声,记忆炸开。
白璃踉跄后退,单膝跪地,喉头一甜,差点呕出血来。混沌灵珠在胸口剧烈震颤,仿佛要破体而出。
“不是……不是陆无尘的系统有问题。”她喘着气,指尖抠进地面,“是有人……用同样的符文,早就种下了什么。”
她忽然想起酒道人某次醉酒时的嘟囔:“那小子的机缘,来得蹊跷……前主没死透,只是睡了。”
难道……系统真正的主人,是那个女人?
可她为什么要帮陆无尘?又为什么要留下玉简?
正思索间,空间猛然一震,四周白雾开始凝结成丝,如蛛网般朝她缠来。每一道雾丝上都浮现出陆无尘的脸——有的懒洋洋嗑着瓜子,有的冷眼旁观,有的甚至嘴角带笑,却眼神空洞。
“你来晚了。”所有脸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像无数人在耳边低语,“真相在崩塌,记忆在腐烂,你还在这里……纠结他是不是废物?”
白璃咬牙,舌尖一痛,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没再试图驱散那些脸,也没去破解雾网。相反,她缓缓抬起手,将最后一滴酒液抹在眉心,轻声道:
“关我屁事。”
三个字出口,雾网猛地一顿。
不是攻击,不是防御,也不是破解——而是“放弃追问”。
就像陆无尘从不解释自己为什么摆烂,从不辩解自己是不是废物。他只是躺着,嗑瓜子,种黄瓜,把全世界的认真都当成笑话。
可正因如此,他才活到了现在。
“你说得对。”白璃睁开眼,目光清冷,“我不是来查他的。我是来……守住我的记忆。”
她指尖一勾,一缕狐火自掌心燃起,却不是向外释放,而是反卷向自己心口,轻轻一烫。
痛感让她彻底清醒。
就在那一瞬,混沌灵珠嗡鸣一声,竟与酒液产生共振,浮现出一道极淡的符文——那纹路,与陆无尘灵田深处某株变异神树的年轮完全一致。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她低语。
雾网开始崩解,空间裂纹蔓延得更快,天花板如玻璃般片片剥落,露出上方无尽的灰白虚空。
她知道,该走了。
可线索呢?玉简的位置?母亲的身份?陆家的秘密?
她没时间细想,迅速扯下一小撮狐尾绒毛,将一滴未被污染的酒液封入其中。绒毛自动缠绕,凝成一颗晶莹的琥珀,内里酒液如星河缓缓流转。
“带不出去真相,就带走一滴酒。”她将“记忆琥珀”藏入袖中,缓缓起身。
就在此刻,地面酒液突然倒流,顺着裂纹回缩,竟在刹那间勾勒出一幅星图——九点星光环绕一暗眼,其中一点,正指向陆家祖祠西北角。
“归墟角……”她喃喃,“不是地名,是方位。”
她刚想再看一眼,星图便彻底消失,地面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知道,那不是幻觉。
就像她知道,陆无尘的咸鱼,从来不是真咸鱼;她的银发,也不只是诅咒。
这是被掩埋的因果,是镜像与现实交织的裂痕,而他们,正站在裂痕的两端,一个装睡,一个追忆。
她最后看了眼这片即将崩塌的纯白空间,转身迈步。
没有回头。
可就在她抬脚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像是酒葫芦盖子被拧开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
下一秒,一滴酒液从虚空中坠落,不偏不倚,砸在她肩头,顺着衣料缓缓渗入。
那味道,比之前更浓,带着一丝陈年木香,像是封存了百年的秘密,终于等到了开坛的那一刻。
她没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