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门缝里涌出来的时候,白璃正盯着自己袖口那点碎得不能再碎的琥珀渣子。
它还在发烫,像一小撮不肯熄灭的余烬,贴着她的手腕,一跳一跳地烫。她没甩它,也没去碰,只是轻轻抖了抖袖子,仿佛在赶一只赖着不走的蚊子。
“关我屁事。”她低声说,语气里没半点火气,反倒有点像自言自语时顺口溜出来的顺口溜。
话音刚落,那光猛地一震,像是被这句话呛了一下,旋即如潮水般朝她扑来。
她没躲。
光不是温柔的,也不是暖的。它像一整条被煮沸的银河倒灌进她的天灵盖,每一寸神魂都被泡在滚烫的智慧汤里,滋滋作响。记忆开始松动,像老屋的墙皮,一片片剥落。她看见自己六岁那年第一次化形,尾巴太短被族里小孩笑话;看见母亲站在雪地里,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也看见陆无尘躺在灵田边,手里捏着根黄瓜,一边啃一边说:“你这狐火放得跟烤红薯似的,浪费柴火。”
这些画面被光流一寸寸撕开,碾成粉末,又重新拼接。
“你爱他吗?”一个声音问,不是从外头来的,而是从她自己的脑子里长出来的,冷静得像在问“今天吃几碗饭”。
她没回答。
“爱是执念,执念是枷锁。”那声音继续说,“智慧之光只渡无心之人。若你放不下他,便会被光反噬,神魂俱灭。”
白璃忽然笑了。
她笑出声,肩膀微微抖,连带着那根一直绷得笔直的脊梁也松了一寸。
“你懂个屁。”她说,“我放不放得下他,轮得到你来定规矩?”
光流猛地一滞,像是被这句粗话卡住了喉咙。
她抬起手,指尖在光幕上轻轻一点,动作轻得像在戳熟睡的猫。
“你说智慧要断情绝爱?那我要这智慧干嘛?拿来算他今天偷吃了几根灵田黄瓜?还是算他欠我几顿饭没请?”
光开始震颤,低语声此起彼伏:“愚昧!执迷不悟!你将被焚为灰烬!”
“焚就焚呗。”她耸耸肩,发梢的银光被光流染成紫金,“反正他那系统迟早要把我气死,死法多一种也不差。”
话音未落,光流骤然暴起,化作千百根透明丝线,刺入她的识海。痛感如刀凿骨,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她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却硬是咬着后槽牙撑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就在这时,袖子里那点琥珀碎渣突然嗡鸣起来。
不是声音,是频率——一种极细微的震动,顺着她的脉络爬进心口,与混沌灵珠轻轻一撞。
“咚。”
像有人在她心里敲了下酒壶。
刹那间,她“看”到了。
不是画面,不是记忆,而是一种“知道”——她知道灵田深处那棵变异神树的年轮为何与智慧之门的符文一致;她知道酒葫芦里那滴“醉生梦死”为何会出现在镜像世界;她甚至知道,陆无尘每次说“关我屁事”的时候,其实都在悄悄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
智慧不是答案,而是理解。
理解他为什么懒,为什么咸,为什么宁可被追着满山跑也不肯认真修炼。
因为她突然明白了——他不是不想强,是怕太强了,护不住眼前这些人。
光流开始退缩。
它不再撕扯她的记忆,反而像被什么牵引着,缓缓绕着她旋转,一圈,又一圈,如同朝圣。
她闭上眼,掌心按在心口,那里混沌灵珠正与某种更古老的频率共振。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累极了的人终于躺上床。
“我不是来成神的。”她说,“我是来——”
话没说完,最后一道光流骤然凝实,化作一道人形轮廓,悬浮在她面前。它没有五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立誓。”它说,“从此断情绝欲,心如止水,方可承智慧之传承。否则,反噬即刻降临。”
白璃睁开眼,目光清亮得不像刚被神识冲刷过的人。
她直视那道光人,忽然抬手,指尖在眉心轻轻一划。
一缕神识被她硬生生剥离,悬浮在空中,像一缕银色的雾。
“拿去。”她说,“这是我舍不得他的执念,是我半夜想起来会咬被角的委屈,是看他被人欺负时想冲上去揍人的冲动——全给你。”
光人沉默。
那缕神识缓缓融入光流,没有爆炸,没有反噬,反而让整片光域轻轻一震,仿佛某种古老的锁,终于等到了钥匙。
“但你要记住。”她盯着光人,一字一顿,“它不是弱点。它是我想变强的理由。”
光流缓缓垂落,如瀑布般缠上她的手臂,渗入血脉。她体内的经脉开始发烫,银发根部那道断裂的锁链纹路骤然亮起,与灵田神树的年轮频率完全同步。
她没动,任由光流洗过五脏六腑,洗过每一寸神魂。
痛还在,但已不重要。
就像陆无尘说的——痛着痛着,就习惯了。
不知过了多久,光流终于平息。
她站在原地,呼吸平稳,眼神清澈得能映出星河。袖口那点琥珀碎渣不知何时已悄然重组,变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晶石,形状竟像极了陆无尘那酒葫芦。
晶石内部,封着一滴银紫色的液体,安静地悬浮着,偶尔轻轻一荡,像是有人在里面晃了晃。
她低头看了眼,没说话,只是轻轻将它收进袖中。
然后,她抬脚,迈入光门深处。
地面由古籍堆砌而成,每一步踩下,书页便无声翻动,浮现出零星字句:“咸鱼翻身,非为跃龙门,实为遮风雨。”“道不在争,而在守。”“最强的防御,是懒得理你。”
她看得直想笑。
再往前,通道尽头浮现出一面光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她,而是一片焦土,天空灰暗,大地龟裂。镜中的她站在废墟中央,手中握着一枚破碎的咸鱼玉佩,眼神冷得能冻住火焰。
她盯着那画面,看了很久。
然后忽然伸手,指尖在镜面上轻轻一弹。
“啪。”
镜面没碎,反而漾开一圈涟漪,像是被一颗小石子打中的湖面。
她转身,准备继续前行。
就在这时,袖中的晶石突然轻轻一跳。
她脚步一顿。
晶石内部,那滴银紫液体缓缓移动,最终贴在晶壁上,形成一个极小的符号——像是一把折扇的轮廓,扇骨细密,纹路繁复。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通道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像是谁在黑暗中,轻轻拧开了酒葫芦的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