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林砚的闹钟还没响,他就从床上翻了起来。
枕头下那张泛黄的纸片被他攥得发皱——那是母亲生前给他折的纸船,边角磨出了毛边。
他对着纸船轻轻吹了口气,指腹蹭过船底歪歪扭扭的“小砚平安”,喉咙突然发紧。
系统星图在视网膜上若隐若现,铂金阶的星光比昨夜更盛,像母亲当年哄他睡觉时,用手电筒在天花板上投出的星星。
“叮——”手机屏幕亮起,顾昭的消息准时跳出来:“公交站长椅第三块木板有裂痕,我坐左边。”
林砚套上校服外套,特意把母亲的银镯子塞进袖口——那是车祸后警察在现场找到的,当时镯子裂了道缝,他用红绳缠了七圈。
下楼时他数着台阶,第七级总是松动,“吱呀”一声响,像极了母亲生前总念叨的“小砚慢点儿”。
城郊公交站的风带着海腥味。
顾昭已经等在那里,藏青格裙被吹得翻起一角,露出截雪白的小腿。
她怀里抱着深棕皮质笔记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封皮,见林砚走近,睫毛颤了颤:“早。”
林砚注意到她耳尖泛红——这是顾昭紧张时的习惯。
他扯了扯自己松垮的领口,笑着把温热的豆浆塞过去:“买二送一,不是特意给你带的。”顾昭低头接过,刘海遮住表情,却悄悄把豆浆往胸口拢了拢。
6路公交“哐当”进站时,车厢里只有零星几个乘客。
林砚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顾昭抱着笔记本坐在他斜前方,脊背挺得笔直,像随时准备记录什么。
老旧的公交车颠簸着驶出城中心,玻璃上蒙着层灰,透过缝隙能看见逐渐稀疏的商铺,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化工厂烟囱——那抹灰烟像根刺,扎得林砚太阳穴突突跳。
“幸福里小区到了。”报站声沙哑。
顾昭先下了车,转身时裙摆扫过林砚手背,凉丝丝的。
小区外墙爬满枯藤,墙皮大块脱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
3栋201的楼梯扶手结着蛛网,林砚踩上第三级台阶时,木板“咔”地响了一声,和家里那级松动的台阶,连声音都像。
“咚、咚、咚。”顾昭敲门的节奏很轻,三短一长。
门开的瞬间,林砚差点认错人。
眼前的老人头发全白了,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可那泛红的眼眶、颤抖的嘴唇,和母亲相册里穿白大褂的实验室助理,轮廓重叠得严丝合缝。
“小砚……”张叔的手撑在门框上,指节泛着青白,“你长得真像你妈,尤其是这双眼睛,跟她当年在实验室算数据时一模一样。”他喉结动了动,“进来吧,茶早就温上了。”
客厅很小,茶几上摆着个相框,里面是二十年前的合影:穿白大褂的林母站在中间,左边是穿工装的张叔,右边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人——林砚认得,那是顾昭的母亲。
张叔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盒,金属边缘磨得发亮。
他掀开盒盖时,林砚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泛黄的笔记本静静躺在棉布里,封皮上“云港环境监测记录2002”几个字,是母亲的字迹。
“你妈出事前三天,把这个塞给我。”张叔的手指抚过笔记边缘,“她说‘老张,如果我明天没去实验室,你就带着这个去省厅’。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拿到了x-7区的检测报告——cod超标37倍,重金属含量是国标23倍,他们用渗坑排污水,把整片海都毒了。”
林砚翻开笔记,系统在视网膜上自动展开知识图谱。
墨迹未干的曲线图突然泛起金光,原本杂乱的数字串成链条,在“污染扩散模型”那页右下角,一组坐标渐渐清晰:北纬28°17′,东经121°34′。
“这是?”林砚指尖压住坐标,声音发颤。
张叔凑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你妈说,渗坑位置太隐蔽,明面上的检测点都是他们做过手脚的。这组坐标是她用洋流模型倒推出来的——真正的排污口,在这儿。”他突然抓住林砚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小砚,你妈不是意外!那天晚上她约我在七中后巷见面,说要把证据交给记者,可我等到十点……等来的是医院的电话。”
系统突然发出轻鸣,林砚瞳孔泛起幽蓝。
他看见母亲的字迹在笔记上流动,车祸当天的日期被圈成红色,旁边用铅笔写着“23:15 后巷见老张”——和张叔说的时间分毫不差。
“所以他们改了卡车的刹车。”林砚低声道。
系统生成的三维模型里,那辆卡车的制动系统正浮现出“人为破坏”的标记。
张叔猛地站起来,茶杯“当啷”摔在地上。
他蹲下身捡碎片,背佝偻得像张弓:“我对不起你妈……她出事第二天,就有人来砸我家窗户,说‘再翻旧账,下一个就是你’。我怕了,我老婆刚动完手术,儿子还在念高中……”
他突然抬头,老泪纵横,“可我没扔笔记!我每天擦一遍铁盒,就盼着有一天,能交给你。”
林砚弯腰帮他捡碎片,指尖被玻璃划了道血口。
顾昭立刻从笔记本里抽出消毒棉,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次。
她按住他的伤口时,林砚闻到淡淡的柠檬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护手霜味道。
返程的公交车上,林砚盯着手机屏幕。
信号格从满格突然跳到两格,又猛地归零。
一条短信“叮”地弹出来,发件人显示为“未知号码”:“别碰不属于你的东西。”
顾昭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耳垂:“归属地是金茂大厦27层——那是云港化工集团总部。”她的手指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他们监测到我们访问了张叔的住址,可能在小区装了信号干扰器。”
林砚把手机揣进裤兜,冷笑时露出虎牙:“装干扰器说明他们慌了。”他望着窗外倒退的厂房,袖口的银镯子硌得手腕生疼,“顾昭,明天陪我去海边。”
“好。”顾昭头也不抬地记着,笔尖顿了顿,“需要带潜水装备吗?”
林砚一愣,随即笑出声。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车窗上,重叠成模糊的一团。
他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小砚,光越亮的地方,影子越清楚。”现在他终于明白——要找出阴影里的手,就得先让光更亮。
晚上十点,林砚趴在书桌上。
系统星图剧烈震动,铂金阶的星光几乎要穿透天花板。
“关键记忆解封进度:87%。警告:记忆碎片可能包含危险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闭眼。
雨夜。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刺破耳膜。
他攥着母亲的衣角,雨水灌进胶鞋,冷得刺骨。
前面是化工厂的铁门,穿保安制服的人举着电棍冲过来。
母亲把他推进绿化带,塞给他个铁盒:“小砚,跑回家,找张叔。”
“妈——”
急刹车声。
车灯的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咸腥的,像海水。
“小砚,别怕……”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轻,“替妈妈……把星星擦亮……”
林砚猛然睁眼,额头的冷汗浸透了额发。
他摸到脸上有水,分不清是泪还是梦里的雨。
枕头下的纸船被攥得变了形,“小砚平安”那几个字,被眼泪晕成了模糊的团。
窗外,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边。
系统星图上,铂金阶的星光仍在跳动,像某种即将破茧的征兆。
后半夜,林砚迷迷糊糊睡过去。
睡梦中,他又回到那条后巷。
雨下得很大,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蹲在绿化带里,怀里抱着铁盒,浑身发抖。
不远处,穿白大褂的女人正被车灯笼罩,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只试图飞向星星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