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残阳如血 困兽思逃
暮色沉得像浸透墨汁的棉絮,将战场边缘的旌旗染成暗紫色。
金弹子背靠着断壁残垣,掌心的血痂被狼牙棒磨得生疼。
一刻钟前被震开的虎口又渗出新血,顺着黑铁狼牙棒的棱纹往下淌,在干燥的地面洇出蛛网似的血痕。
他偷眼瞥向校场入口——几十杆燧火枪在暮色里闪着冷光,枪托整齐叩击地面的“笃笃”声,像极了催命的鼓点。
“逃不掉的。”
他喉结滚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眼角余光扫到拴马桩上那匹雪白马匹,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鬃毛在风里飘成银色的浪——只要抢过缰绳,只要冲过那片燧火枪阵……
念头刚起,就被一声冷笑碾碎。
高宠斜挎双枪从兵器架后走出,枪尖挑着半块落日余晖,在地面拉出两道狭长的影子。
他肩上的银甲被血污浸成深灰,左胸甲叶缺了个指节大的凹痕,显然是刚才交手时狼牙棒留下的印记。
“金弹子,”他扬了扬下巴,双枪在掌心转出清脆的鸣响,“一刻钟到了。
是趴着等死,还是站起来挨打?”
(二)寒芒初交 骄矜尽碎
金弹子猛地抬眼,瞳孔里映着高宠腰间晃动的酒葫芦。
那葫芦上刻着“醉里挑灯”四个字,这四个字可是辛政委帮他刻上的,此刻正随着主人的步伐轻轻碰撞甲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冷哼一声,狼牙棒重重杵地,棒尖砸进青砖缝里,溅起几点火星:“高军长,你欺人太甚?”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出,狼牙棒带着风雷之声直取高宠面门。
这一棒势大力沉,棒风刮得周围士兵鬓发皆扬。
高宠却不闪不避,双枪十字交叉往上一架,“当”的一声巨响震得校场地面发颤。
金弹子只觉虎口一麻,狼牙棒险些脱手,而高宠竟借着这股反震之力旋身跃起,右枪“毒蛇出洞”直刺他肋下。
“好快!”金弹子拧腰急退,狼牙棒横扫封挡。
两般兵器再次碰撞时,他才惊觉高宠的枪尖竟裹着一股黏劲,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紧狼牙棒。
“你使巧劲?”他怒喝着猛地发力,狼牙棒上的尖刺擦过高宠枪身,迸出一串黄豆大的火星。
高宠却笑了,汗珠顺着额角滴在双枪缨上,将猩红的璎珞染得更深:“对付你这蛮牛,不用巧劲难道跟你比傻力气?”
说话间,双枪突然变招,左枪虚晃诱敌,右枪却如灵蛇般绕到金弹子腋下。
这招快得不可思议,金弹子只觉腋下一凉,锁子甲已被挑开道口子,皮肉上渗出细密的血珠。
围观的宋军发出低低的惊呼。
牛皋在人群里搓着手,胡子都快被自己揪下来:“高兄弟这枪……啧啧,比去年在蔚州时更狠了!”杨再兴却没吭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枪柄上的防滑纹,目光紧锁着场中翻飞的身影——金弹子的狼牙棒每一击都带着开山裂石之势,却总在将及身时被高宠用诡异的角度卸开,那双枪舞得如同狂风中的荷叶,看似柔软,却总能在最险处接住千斤之力。
(三)棋逢对手 惺惺相惜
五十招过后,金弹子的呼吸渐渐粗重。
他额发湿透,黏在眼皮上,视线被汗水腌得刺痛。
刚才那记“黑虎掏心”明明算准了高宠的破绽,狼牙棒都已擦到对方喉结,却被他一个“铁板桥”生生避开,反被枪尾敲在腰眼上。
此刻后腰还麻着,每一次挥棒都牵扯着剧痛。
“喝!”高宠突然暴喝,双枪齐出,枪尖在暮色里织成一张银网。
金弹子下意识举棒格挡,却听“叮叮当当”一阵急响,狼牙棒竟被震得连连后退。
他这才惊觉,高宠的枪速不知何时快了近一倍,每一击都带着破空锐啸,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的旧伤几乎要崩裂。
“还能撑多久?”
高宠的声音带着笑意,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他右枪突然下沉,挑向金弹子膝弯,左枪却直刺心口。
这招“上下夹击”快如闪电,金弹子只能举棒下压,却觉胸口一闷,被枪尖点中膻中穴。
“噗——”他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沫,踉跄着后退三步。
狼牙棒杵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抬头看时,高宠已收枪而立,双枪斜指地面,枪尖的血珠一滴滴落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你的力气确实不错,”高宠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神里的轻蔑竟淡了几分,“能接我一百招,也算条汉子。”
金弹子喘着粗气,看着高宠胸前同样起伏的甲叶——那里面的胸膛定也在剧烈跳动。
方才交手时,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枪势里的变招,明明可以下杀手,却偏要绕个弯子逼他变招。
就像……就像两个棋逢对手的剑客,在刀光剑影里寻找彼此的破绽,又暗自欣赏着对方的精妙。
“你也不赖。”
他沙哑着嗓子开口,狼牙棒在掌心转了半圈,“若不是刚才留力调息……”
“留力?”高宠突然打断他,双枪猛地举起,枪尖直指苍穹,“那现在,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不留力!”
(四)真力尽出 胜负已
暮色彻底沉了下来,校场四角的火把“噼啪”炸开火星。
高宠的双枪在火光里泛着冷冽的光,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如鼓般隆起,甲叶上的血珠竟被这股内劲震得飞溅。
金弹子瞳孔骤缩——这是要动真格了!
“来得好!”他怒吼一声,狼牙棒舞成一团黑风,迎向高宠的枪阵。
此刻两人都不再留手,兵器交击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高宠的枪势如长江大河,连绵不绝,每一击都带着千钧之力;
金弹子的棒法如雷霆万钧,每一次挥击都让地面隐隐发颤。
校场周围的士兵们纷纷后退,生怕被这股恐怖的气劲波及。
杨再兴握紧了腰间佩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看到高宠的枪尖突然虚晃,绕到金弹子身后,而金弹子竟不顾背后空门,狼牙棒反手砸向高宠面门——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小心!”
他失声喊道,却见高宠猛地矮身,双枪如毒蛇出洞,“唰”地缠住狼牙棒,同时膝盖狠狠撞向金弹子小腹。
“呃!”金弹子闷哼一声,只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狼牙棒“当啷”落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脖颈已被两道冰冷的枪尖抵住。
高宠的脸近在咫尺,鼻尖的汗珠滴在他锁骨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服不服?”
喉结抵着枪尖,每一次吞咽都像划过刀锋。
金弹子看着高宠眼中映出的自己——狼狈不堪,嘴角挂着血,头发散乱如鬼。
他想喊“不服”,想捡起狼牙棒再拼一次,可余光瞥见周围宋军士兵举起的燧火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心脏。
若真惹恼了这汉人将领,恐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我……”他咬碎后槽牙,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我认输。”
高宠闻言,双枪一收,后退半步。
他用枪尖指了指金弹子,对旁边的士兵喝道:“绑了!”
“慢!”
“慢着!”
两声疾呼几乎同时炸响,如两道惊雷劈在暮色中的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