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图的光芒骤然暴涨,强烈到刺目,不再是单纯的照明,更像一轮审判的烈日。
光影扭曲,在粗糙的石壁上投射出更加清晰、更加触目惊心的流动画面。
一列漆黑的火车幽灵般穿梭在荒凉的陇原戈壁,车轮碾过之处,哀嚎遍野。那不是寻常的铁轨,而是由无数痛苦扭曲、层层叠叠的魂魄铺就,每一段铁轨都在蠕动,每一颗道砟都是一张绝望的面孔。
数十名身穿陈旧工装的司机,他们的魂魄被邪法禁锢在车头,形同燃料,空洞的眼窝流淌着永不干涸的血泪,发出无声却震颤灵魂的嘶嚎。他们被迫驱动着这列死亡列车,日复一日,永无止境地在陇原大地上搜罗生魂。
“不!我的万魂幡!我的心血!住手!”
封辰星的虚影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枯槁的面容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得不似人形。他像一头被困的疯兽,不顾一切地试图扑向那些流动的画面,想要阻止那过往罪孽的重演,却被阵法边缘无形的壁垒狠狠弹开,魂体如遭重击,变得更加稀薄,几乎溃散。他甚至想催动那些被他炼化的司机魂魄反抗,却发现它们早已成了阵法的一部分,反过来压制着他。
原来这就是那幽灵列车的真相,这就是他引以为傲的“杰作”。
慕容澈目眦欲裂,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直冲喉头。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牙关却咬得咯咯作响。封辰星,这个丧心病狂、猪狗不如的老道,竟是为了修炼那所谓的邪术,屠戮了如此多的无辜生命!
他用这些枉死司机的魂魄为引,如同驱使牲畜般驱动列车,在广袤的陇原大地上像蝗虫过境一般,搜寻着五行俱全的祭品。那些先前悍不畏死扑来的傀儡,恐怕也只是他搜集来的部分“材料”,是他无数罪孽中的冰山一角。
光影再转,画面变得柔和了一些,却更添悲戚。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眉眼温柔似水,腹部微微隆起,正站在一处简陋的站台旁,眺望着远方。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却又难掩那份即将为人母的期盼与幸福。
场景倏然切换,红衣女子倒在冰冷坚硬的铁轨旁,身下大片暗红的血迹迅速浸染了冰冷的碎石。她双目圆睁,似乎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生命便已逝去。
她身旁不远处,散落着一双用红线精心缝制的小巧玲珑的婴儿鞋,针脚细密,充满了母亲的爱意。
鞋中,一缕微弱近乎透明的纯净光芒,如晨曦初露,正是那尚未出世便被残害的胎魂。
那胎魂,纯洁无瑕,不染尘埃,充满了世间最原始、最本真的生命力。
它本该是封辰星费尽心机,用来炼制最关键邪器的引子,是他图谋那虚无缥缈尸解仙之路的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此刻,这缕无辜弱小的胎魂,却成了阵法中最耀眼、最核心的一点。
纯粹的生机,如同一柄无形的天罚之剑,正对抗着极致的邪恶。
五行阵法因这至纯至净胎魂的意外加入,威力陡然攀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阵法的光芒不再仅仅是排斥,更带上了一种净化的意味。
那柄锈迹斑斑的金箔短刀,此刻与胎魂遥相呼应,刀身上的锈迹竟肉眼可见地在缓缓剥落、消融,透出内里暗沉厚重的金属光泽。它曾是凶器,沾染过无辜妇人的血,如今却在这纯净魂魄的感召下,洗尽铅华,成为诛邪的利刃,锋芒隐现。
“啊——!!”
封辰星的魂魄发出了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绝望、都要凄厉的惨嚎。那声音不再尖锐,反而带着一种气若游丝的破败。
那胎魂所化的光点,看似微弱,却如同最炽烈的三昧真火,正一寸寸灼烧着他的魂灵,将他百年的修为当作薪柴。
“不可能……区区一个未成形的胎魂……怎能……怎能破我百年道行!我不信!我不信!”
他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不甘,却又带着无法掩饰、深入骨髓的虚弱与恐惧。他想不通,自己处心积虑布下的局,为何会如此轻易地土崩瓦解。
浓郁如墨的黑气,不断从他那本就虚幻的魂体上逸散出来,如同被烈日炙烤的冰雪,迅速消融。那些黑气中,夹杂着无数细小的、扭曲的怨魂虚影,刚一离体,便被阵法无情地撕扯、净化,化为点点青烟,消散无踪。
裴陌影依旧静静地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但胸口那微弱却坚定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只是魂魄受创,暂时失去了意识。
慕容澈感到阵法中心那股巨大的吸扯力,不再像先前那般狂暴无序。它仿佛找到了真正的目标,找到了那万恶之源,正专注而高效地剥离着封辰星的邪恶本质,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石室内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
唯有地面那繁复的阵图,散发着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柔和的光芒。那光芒不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温暖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那光芒中,似乎有无数细碎的低语,像是那些被囚禁的火车司机魂魄,在诉说着解脱前的最后悲鸣与释然。
也像是那无缘出世的婴儿,在即将消散前,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悲悯世人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