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
这四个字,每一个笔画都沉甸甸地砸在慕容澈的脑仁上,震得他眼前发黑。
宇文宿渊?那个史书上铁血手腕,令敌寇闻风丧胆,连帝王都要礼敬三分的镇魂将军?他,成了拓跋离魂笔下的飞天模特?
慕容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得这比亲眼看见活人飞升还要荒诞。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内侧一把,钻心的剧痛传来,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脸都皱成了一团,然而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改变,那张画稿依旧静静躺在那里,嘲讽着他的认知。
他宁愿相信这是个精心布置的恶作剧,可石室中浓郁的血腥与焦糊味,还有墙壁上那些剜心背影,无一不在昭示着这里的残酷与真实。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嚓”声,突兀地从甬道深处传来。
那声音极轻,却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不似活物走动,倒像是年久失修的陶俑关节,在寸寸开裂,又像是干枯的骨骼在被强行扭动。
东方景渊目光骤凝,猛地抬头望向甬道深处,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警惕而锐利。
“他来了。”东方景渊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音,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慕容澈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谁?尽管答案已经在他脑海中盘旋,可他宁愿自己猜错了。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手贱去碰那张画稿。
“咔嚓、咔嚓……”
那诡异的碎裂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一步步从黑暗中挪出,每一步都伴随着骨殖摩擦与土石剥落的细响。
一股比石室内更加阴寒、更加凝滞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自甬道口倒灌而入,瞬间将手电筒那点微弱的暖意吞噬殆尽。
慕容澈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电光束在他手中剧烈摇晃,照向甬道尽头。那里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浓稠如墨,翻滚着,蠕动着,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要从中挣脱。
终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轮廓在摇晃的光线下渐渐清晰,最终从那片粘稠的黑暗中一步跨出。
玄黑色的甲胄,在幽光下泛着沉郁的冷光,其上暗红色的繁复纹路如同干涸的血脉,蜿蜒盘踞,狰狞可怖。来人面容冷峻,五官深邃,不是宇文宿渊又是谁!
只是此刻的他,与慕容澈记忆中那个威严深沉的将军判若两人。他的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丝毫活人的神采,周身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腐朽。
更让慕容澈头皮发炸,几乎要惊叫出声的是,随着宇文宿渊每一步迈出,他身体的边缘,无论是甲胄的接缝处,还是裸露的颈项与手腕肌肤,竟都有点点细碎的颗粒簌簌掉落。
青金石的幽蓝、孔雀石的翠绿、朱砂的殷红、赭石的土黄……那些细小的颗粒在手电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赫然是绘制壁画所用的矿物颜料!
“他……他的身体……”慕容澈嗓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指着宇文宿渊,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宇文宿渊的身体,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消散。
并非血肉模糊的腐烂,而是像一尊用彩色沙土堆砌而成的塑像,在无形的风中,正无可挽回地剥落、瓦解。那些细密的矿物颗粒,从他的指尖,从他的铠甲缝隙,从他冷硬的脸颊轮廓,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不断剥离,飘散在空气中,形成一场绚烂而诡异的尘埃之雨。
东方景渊的脸色从未如此凝重,他死死盯着宇文宿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守窟人,以身饲画,魂魄早已与壁画融为一体。”东方景渊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慕容澈耳中,“他如今的形态,不过是借由这些丹青颜料,暂时重塑的躯壳罢了。”
原来如此!
慕容澈脑中豁然开朗,先前所有的困惑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仿佛坠入了万年冰窟。宇文宿渊,早已不是活人。他是这莫高窟的幽灵,是壁画的精魂,是被永世囚禁于此的守护者。难怪,难怪他会出现在拓跋离魂的飞天画稿上!
宇文宿渊空洞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定了他们,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东方景渊手中的那张残破画稿。
他缓缓抬起手,手臂的动作僵硬迟缓,每一次抬升,都有更多的矿物颗粒从臂甲和指间剥落,在空气中划出彩色的轨迹,细微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交……出……来……”
他的声音像是无数沙砾在干燥的风中摩擦,又像是从生锈的铁器中挤出,干涩、冰冷,不带任何属于人类的语调和情感,每一个字都透着非人的诡异。
强烈的危机感让慕容澈浑身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上了冰冷的石壁,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这哪里是什么镇魂将军,分明就是个索命的厉鬼!
东方景渊将慕容澈不动声色地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不断崩解的宇文宿渊,沉声问道:“拓跋离魂在此布下的,究竟是什么阵法?”
宇文宿渊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空洞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那张画稿,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三个字:“交……出……来……”
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沉重而迟滞,带起一阵细密的沙尘。那股由矿物颜料散发出的特有气味,混合着千年尘土的腐朽与阴冷,几乎要将人淹没。慕容澈甚至觉得自己的鼻腔里、喉咙里都充满了沙砾感,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的目光在那张画稿、宇文宿渊的飞天像、贞观元年的字迹以及石壁上那些可怖的“转身”画像之间飞快逡巡。一切的谜团,都指向这画稿,指向拓跋离魂!
“破阵……”慕容澈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他瞥见东方景渊手中紧握的金箔刀,那刀刃在手电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那是画匠用来刮削金箔,修饰壁画细节的工具!
一个近乎疯狂,甚至有些异想天开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一颤。
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猛地从东方景渊手中夺过那柄金箔刀,刀柄的冰凉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慕容!”东方景渊低喝一声,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有此动作,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
慕容澈几乎是凭着一股豁出去的本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毫不犹豫地将冰冷的刀刃划过自己的左手手掌。
“嘶——”剧烈的刺痛从掌心传来,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争先恐后地滴落在画稿之上。
暗红色的血珠,在泛黄脆弱的纸张上迅速晕开,如同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上骤然绽放出妖异而诡艳的花朵,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
就在鲜血浸染画稿的刹那,奇变陡生!
那些潦草的西夏文字旁边,原本空白无一物的地方,竟也随着血液的渗透,如同被无形的笔书写一般,缓缓浮现出一行更加细小、颜色更浅的西夏文字。
那字迹,仿佛是用早已干涸的血写就,此刻被新鲜的血液唤醒,重新显露出它的真容,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东方景渊瞳孔骤然一缩,立刻俯身凑近,将手电光聚焦在那一行新出现的文字上,仔细辨认。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新出现的文字,感受着那几乎微不可察的凸起,一字一句,低沉而清晰地念了出来。
“破阵需用……画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