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景渊缓步走近,古井无波的眼底,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这森然洞窟格格不入。他身上那股子清冷的气息,竟在这污浊之地中显得格外清晰。
“有些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残酷。”
他的声音不高,平铺直叙,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慕容澈混乱不堪的思绪,让他打了个激灵。
慕容澈猛地抬头,撞上东方景渊深邃的目光,那目光平静得可怕,仿佛能洞悉一切,包括他此刻心中翻涌的惊骇、恶心与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随我来。”
东方景渊没有多做解释,惜字如金,转身便朝着洞窟更深处,那片手电光也难以穿透的黑暗走去。他的背影挺拔,步伐稳健,与此地的诡谲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慕容澈强行压下胃里翻腾的酸水,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陈腐的霉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让他几欲作呕。他甩了甩头,试图清醒一些,脚步却依旧有些虚浮,踉跄地跟了上去。这条通道比之前的甬道更为狭窄,两侧石壁粗糙嶙峋,没有任何壁画,只有岩石本身狰狞的影子在手电光下扭曲晃动,像是无数潜伏在暗处的鬼魅,随时可能扑上来。周遭的空气似乎更加粘稠,带着一种陈腐的霉味,与之前那股枯死植物的气息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窒息。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处相对狭窄的甬道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间石室,比之外面的主窟小了不少,约莫寻常人家一间正房大小。四壁同样绘满了壁画,只是风格与主窟那种张扬狂放截然不同,线条更为古朴沉静,色彩也偏暗淡,似乎年代更为久远。
“这里是……”慕容澈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他环顾四周,心中的不安随着这间石室的出现而急剧放大,手心不自觉地渗出冷汗。
“藏经洞。”东方景渊淡淡开口,目光却落在石室一侧的壁画上。那些壁画绘制的是一排排供养人像,男女老少皆有,神态虔诚,衣饰华美,与莫高窟中常见的样式并无二致。
只是,这些供养人的面容,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灰黑色,像是被经年累月的烟火熏燎过,又像是覆盖了一层细密的尘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气。
慕容澈的视线也随之望去,正想凑近细看,异变陡生!
那些原本面朝他们、神情肃穆的供养人画像,竟像是活了一般,颜料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蠕动。紧接着,那覆盖在面容上的灰黑色物质开始剥落,如同干裂的泥块,簌簌掉下。画像的颜色也随之改变,原本的衣饰色彩渐渐褪去,露出了画像背后……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不是转身。是表层的画像被侵蚀、被替换了!
每一个供养人画像的背后,都对应着一个同样姿态的背影。只是那背影的衣衫破碎不堪,褴褛如乞丐,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原本应该是心脏的位置,赫然是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窟窿边缘的皮肉向外翻卷,呈现出一种可怖的撕裂状,仿佛是被什么钝器硬生生剜去心脏后留下的创口。
窟窿的内壁,隐约可见森白的肋骨断茬,以及一些暗红色的、已经干涸凝固的血肉组织。
一股浓郁至极的血腥味,比之前在暗格中闻到的更加刺鼻,更加新鲜,仿佛正有无数颗心脏在此刻被同时剜出,温热的血液正从墙壁上渗透出来,在寂静的石室中,似乎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幻觉。
“啊——”慕容澈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几乎要控制不住尖叫出声,却被东方景渊闪电般伸出手,一把按住了肩膀。
“别出声。”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不带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东方景渊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那些“转身”的画像,手指在慕容澈肩上微微用力,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警告。
慕容澈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那声惊叫逸出。
“拓跋离魂的手笔,不止于外。”东方景渊的目光扫过那些可怖的背影,最终停留在石室中央一堆散落的灰烬上。那堆灰烬的颜色与其他地方的尘土略有不同,呈现出一种特别的灰白色,细看之下,像是大量纸张燃烧后的残余。
他迈步上前,用脚尖轻轻拨开表层的灰烬,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一张残破的画稿,静静躺在灰烬之下。画稿的边缘已被火舌燎过,呈现不规则的焦黑色,纸张泛黄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化为飞灰。
慕容澈也强忍着恐惧与恶心,凑了过去,借着手电的光,他看清了画稿上的内容。
那是一幅飞天的草图,寥寥数笔,线条却流畅而灵动,衣带飘飘,姿态曼妙,与主窟壁画上的飞天风格如出一辙。只是这飞天的面容……
慕容澈的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凉气。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纵然只是草稿,眉眼间的神韵却清晰可辨!
竟然是宇文宿渊!
画中飞天的眉眼、鼻梁、唇角,无一不与宇文宿渊那张冷峻威严的面容高度吻合!只是画中人的神情更加悲悯柔和,带着一种超脱尘世的圣洁与宁静,与宇文宿渊平日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模样判若两人。
而在画稿的右下角,有一列用炭笔写下的、极小的西夏文字,字迹潦草,几乎难以辨认。
东方景渊伸出手指,轻轻拂去上面附着的灰尘,指尖停留在那些文字上,低声念道:“贞观元年……”
贞观元年!
慕容澈脑中“轰”的一声巨响,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那不正是史书记载中,宇文宿渊奉旨“驻守”莫高窟的起始之年吗?!他怎么会出现在拓跋离魂的画稿上?而且是作为……飞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