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台手术结束时，午后的阳光正透过手术室的天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丁子轩摘下口罩的瞬间，喉间涌上一阵腥甜，他下意识地侧过身，用手帕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像落在雪上的红梅。
“丁主任！”助手医生慌忙递过水杯，眼里满是惊惶，“您没事吧？要不要叫内科医生来看看？”
“没事。”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挥手推开水杯，指尖的颤抖比任何时候都厉害——药物的效力彻底退了，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看着手术台上平稳的监护仪，心率、血压、血氧都趋于正常，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弦，眼前却突然发黑，踉跄着扶住手术台边缘才没倒下。
“剩下的交给你了。”他对助手说完，转身就往外走，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器械盘，带落了一把止血钳，“哐当”一声响，在空旷的手术室里格外刺耳，像在宣告这场“透支”的落幕。
走到走廊，他扶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他手背上投下温热的光斑，那里还留着之前切苹果时划的伤口，已经结了层薄痂，此刻被冷汗浸得发白。口袋里的药瓶空了，被他捏得变了形，金属边缘硌得手心生疼，像在提醒他这场“欺骗”的代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三玖发来的消息：“醒了没？护士说你做完手术了，我让二乃带了南瓜粥，在护士站呢。”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看了很久才看清，眼眶突然热得发疼。
撑着墙壁站起来时，双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疲惫。路过护士站，二乃正踮着脚往里面探头，看到他时，眼睛瞬间瞪圆了，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丁子轩？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三玖要是看到你这副鬼样子，非哭不可！”
她把保温桶塞给他，语气硬得像块石头，却伸手扶了他一把，力道稳得不像平时咋咋呼呼的样子：“赶紧回去，三玖问了八百遍了。还有，这粥是我熬的，比你上次熬的强多了，不许说不好吃。”
丁子轩没说话，只是攥紧了保温桶的提手。桶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暖得像三玖的手，一点点熨帖了他喉间的腥甜。
病房的对峙与藏不住的心疼
推开病房门时，三玖正坐在床上翻面包杂志，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像镀了层金边。听到动静，她猛地抬头，笑容在看到他的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糖人。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视线落在他消瘦的脸颊上，那里的颧骨比早上更突出，下颌线绷得像根拉紧的弦，眼底的红血丝密得像张网。
丁子轩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想挤出个笑容，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粥带来了，二乃熬的。”
三玖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药呢？”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才想起药瓶已经空了，被他扔在了手术室的垃圾桶里。
“扔了。”他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最后一台做完了，不用再吃了。”
“扔了？”三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哽咽，“你告诉我，你吃了多少？这几天你瘦了多少？你知不知道我在护士站听到她们说什么？你差点晕倒在手术台上！丁子轩你是不是疯了？！”
她的质问像密集的雨点，砸得他抬不起头。他想解释，想说“病人等不起”，想说“我怕你担心”，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沉默的愧疚。
三玖突然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太急扯到了手背上的留置针，疼得“嘶”了一声，却不管不顾地扑到他面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那里的骨头硌得她手心生疼，比她生病时的酸痛更让人心慌。
“你转过来。”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手指颤抖着解开他的白大褂纽扣。
他没反抗，任由她动作。白大褂滑落时，露出里面的衬衫，空荡荡地贴在身上，能清晰地看到脊椎凸起的形状，像串小小的珠子。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肋骨，那里的皮肤薄得像层纸，能摸到下面清晰的骨骼轮廓，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他的衬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你看看你……”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你让我怎么安心？你让我怎么原谅自己？”
如果不是她生病乱跑，如果不是她复烧，如果不是她非要让他陪着……他就不会拖延手术，不会靠药物硬撑，不会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不关你的事。”丁子轩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异常，是药物残留的燥热，“是我自己的选择，三玖，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她反手握紧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虎口处的薄茧，那里是常年握手术刀磨出的痕迹，“你是为了我……”
“我是为了我自己。”他打断她，声音低哑却异常认真，低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你笑，我才有力气拿起手术刀；知道你在等我，我才敢在手术台上冒险。三玖，你不是我的负担，是我的止痛药，是我的支撑，从来都是。”
这些话他藏了很久，藏在深夜的手术台旁，藏在药物带来的眩晕里，藏在每次想放弃时，想起她笑容的瞬间。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阳光爬过他们交握的手，把她指尖的颤抖和他掌心的温度，都照得清清楚楚。三玖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和那里面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突然明白，他的“逞强”从来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太怕失去她眼里的光。
她慢慢松开手，转身去拿保温桶，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二乃熬的南瓜粥，你必须喝完，一滴都不许剩。”
丁子轩看着她笨拙地盛粥的背影，阳光落在她的发顶，像镀了层金边。她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却努力挺直着，像株倔强的向日葵，哪怕刚刚哭过，也依然朝着光的方向。
粥熬得糯糯的，带着南瓜的甜香。三玖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动作像在照顾易碎的瓷器。他张嘴接住，温热的粥滑过喉咙，熨帖了那里的腥甜，也熨帖了他连日来的疲惫。
“慢点吃。”她的声音软了下来，指尖轻轻擦去他嘴角的粥渍，“吃完睡一觉，我陪着你。”
他点点头，任由她喂着。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只相互依偎的鸟，翅膀交叠着，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了外面。
丁子轩吃完最后一口粥时，眼皮已经重得像粘了胶水。三玖扶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他抓住她的手，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里的疲惫渐渐被温柔取代。
“睡吧。”她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像落下一片羽毛，“我在这儿，不走了。”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像风浪过后的海面。三玖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脸，指尖轻轻拂过他消瘦的脸颊，那里的胡茬扎得她指尖发痒，却让她心里涌起满满的安稳。
她知道，他的身体需要很久才能恢复，药物的副作用或许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只要她在身边，只要他们一起慢慢调养，总有一天，他会变回那个能轻松抱起她的丁子轩，那个不用靠药物也能笑得温柔的丁子轩。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被子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给这场漫长的“支撑”，盖上了温柔的印章。
这样就很好。
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