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祭灶这天,王家庄的炊烟里混着一股焦糊味。张桂兰蹲在灶台前抹眼泪,老母鸡“咯咯”的惨叫声从院子里传来,七岁的小孙子冬子攥着鸡毛毽子直跺脚:“奶奶骗人!明明说好留着芦花下蛋的!”
院角的芦花鸡是张桂兰养了七年的老母鸡,油亮的羽毛下藏着块铜钱大的胎记。此刻它被麻绳捆住双腿,翅膀扑棱着扫起一地碎雪。隔壁李二婶探头进来:“他张婶,不是我说你,老辈人传的‘狗不养八年,鸡不过六载’,你这鸡养得年头忒长了!”
话音未落,芦花鸡突然伸长脖子,发出一声不似禽类的呜咽。张桂兰浑身一哆嗦,恍惚看见鸡眼睛里映出张青灰色的人脸——那分明是三年前病逝的老伴!她手一抖,菜刀“当啷”掉在石板上,鸡血溅在供桌前的黄裱纸上,洇开朵朵红梅。
当夜,冬子发起了高烧。孩子滚烫的额头抵着张桂兰胸口,嘴里喃喃念着:“爷爷说要带我去赶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张桂兰看见炕沿蹲着只浑身雪白的大公鸡,冠子红得滴血,正歪头盯着冬子。
“打鸣鸡!”张桂兰抄起笤帚去赶,那鸡却轻飘飘飞到房梁上。鸡爪子抓挠瓦片的声音“咯吱咯吱”响了半宿,直到雄鸡报晓才消失。第二天一早,冬子退烧了,却变得呆滞木讷,连最爱的糖人都不伸手接。
村里的阴阳先生瘸五爷拄着枣木拐杖来瞧。他盯着冬子发直的双眼,突然倒吸冷气:“这是被引了魂!谁家养了七年以上的老禽?”张桂兰腿一软,跪在地上把杀芦花鸡的事说了。瘸五爷望着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上面几根芦花鸡的尾羽还泛着油光:“坏了!老禽通灵,你杀它时见了血光,魂灵缠上孩子了!”
“那可咋办?”张桂兰扯着瘸五爷的裤脚。老人从褡裢里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半把泛着铜绿的老钥匙:“今夜子时,你带着冬子去后山乱葬岗,找棵歪脖子柳树。树上挂着的铜铃铛要是响了,就把钥匙挂上去。记住,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子时的月光冷得像冰。张桂兰背着冬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山路上,荒草刮得裤腿沙沙响。突然,身后传来“咯咯”的鸡叫声,一声比一声近。她咬着牙往前走,指甲几乎掐进冬子的肉里。
“妈——”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张桂兰浑身僵硬,那是她早夭的女儿小娥的声音!“妈,我好冷……”声音带着哭腔,张桂兰眼眶发烫,瘸五爷的话在耳边回响:“别回头!”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鸡啼划破夜空。张桂兰抬头,只见那只白公鸡不知何时站在歪脖子柳树上,鸡冠红得像团火。它双翅展开,羽毛间竟隐隐透出锁链的虚影。铜铃铛无风自动,“叮当”声中,张桂兰看见无数白影从地下钻出来,围绕着公鸡旋转。
老钥匙刚挂上树,白公鸡突然俯冲而下,利爪直取冬子面门。张桂兰本能地抬手去挡,却见鸡喙穿透手掌,叼出一缕灰蒙蒙的雾气。冬子“哇”地哭出声,白公鸡长鸣一声,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晨雾里。
回到家时,张桂兰发现掌心的伤口不流血不化脓,反倒浮现出个铜钱大的印记——和芦花鸡身上的胎记一模一样。从那以后,村里再没人敢养超过六年的禽畜。只是每到腊月廿三,后山总会传来零星的鸡叫声,混着铜铃铛的脆响,在寒风里飘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