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北风裹着雪粒子往骨头缝里钻,王大柱裹紧棉袄往家跑。村口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里发出呜咽,他下意识加快脚步,却听见树后传来小孩的啜泣声。
“谁啊?”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嗓子。哭声戛然而止,只余寒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王大柱骂了句“自己吓自己”,刚要抬脚,又听见有气若游丝的呼唤:“大柱哥……”
这声音熟悉得让他头皮发麻——是半年前溺亡在村西头泡子的小翠!王大柱不敢回头,撒腿就跑,棉鞋在雪地上踩出慌乱的声响。跑到自家院门前,才发现大门虚掩着,门框上挂的红布条不知何时断成两截。
“当家的,咋才回来?”媳妇李秀兰从灶屋探出头,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咱闺女今儿个一直说看见个穿花棉袄的姐姐,在窗户外招手。”
王大柱心里“咯噔”一下,小翠生前最爱的就是件红花棉袄。还没等他开口,里屋突然传来女儿的尖叫。冲进屋时,五岁的丫蛋正缩在炕角,小脸煞白,眼神直勾勾盯着窗户。玻璃上凝着厚厚的霜花,却有个清晰的手印,像是小孩子贴在上面留下的。
当天夜里,丫蛋发起了高烧。李秀兰守在炕边抹眼泪,王大柱摸黑去找村里最懂“说道”的赵婆子。推开门,一股子艾草混着香灰的味道扑面而来,赵婆子正对着供桌前的烛火发呆,烛芯“噼啪”炸开火星,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
“你家丫头被勾了魂。”赵婆子头也不回,干枯的手指在桃木剑上摩挲,“泡子那水鬼还惦记着你们王家呢。”
原来二十年前,王大柱的爹和小翠她爹在泡子打鱼,突遇暴风雪。小翠她爹为了救老王,被冰碴划破了腿,最后失血过多死在冰面上。临终前,他攥着老王的手说:“老哥哥,以后多照应我家小翠。”
老王答应得痛快,可等小翠长大,王家却嫌她家穷,断了往来。去年夏天,小翠在泡子边洗衣服时滑进水里,没人搭救,活活淹死了。村里人都说,那泡子邪性,每年都要“收”条人命。
赵婆子让王大柱在子夜时分,提着灯笼去泡子边招魂。灯笼要用红绸蒙着,里面点三根白蜡,嘴里得念叨:“小翠妹子,冤有头债有主,孩子还小,你高抬贵手。”
三更天,王大柱硬着头皮来到泡子边。冰面下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水下吐泡泡。他哆嗦着点燃灯笼,火苗在寒风中摇曳不定。突然,冰面裂开一道缝,一团黑影缓缓浮出水面。
那是小翠,头发像水草般黏在脸上,身上的花棉袄还滴着水。她对着王大柱伸出手,指甲漆黑如墨:“大柱哥,你还记得我爹临死前说的话吗?”
王大柱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冰面上:“妹子,是我王家对不住你!你要报仇,冲我来!”
小翠突然发出凄厉的笑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不要你命,我只要个伴儿……”说着,她的身影化作一缕白烟,朝着灯笼扑来。三根白蜡“噗”地熄灭,王大柱只觉后颈一凉,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家炕上。丫蛋的烧退了,却一直盯着墙角,小声说:“那个姐姐走了,她说要去找她爹。”
第二天,村里人发现泡子冰面上,赫然出现两串脚印,一串通向湖心,另一串朝着村西头的坟地延伸。王大柱带着纸钱来到小翠她爹的坟前,却发现坟头不知何时多了个新土堆,上面插着半根红绸,正是自家门上断掉的那截。
从那以后,每到腊月,村西头总会传来若有若无的唱戏声,唱的是《大西厢》里崔莺莺盼情郎的桥段。有人说,是小翠她爹在下面太孤单,把闺女叫去作伴了。而王大柱家,每年清明都会在泡子边摆上供品,红绸灯笼也再没断过。
春去秋来,荒村的故事还在继续。每当夜幕降临,老槐树的影子依然在墙上摇晃,像是在诉说着那些被风雪掩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