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冬天黑得早,五点刚过,家家户户的窗户就透出昏黄的灯光。我缩在热炕头写作业,老式座钟“咔嗒咔嗒”走着,外头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嘎吱——”堂屋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卷着寒气灌进来。我探头张望,空荡荡的堂屋只有八仙桌投下的暗影,暖水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奶奶常说,鬼不会抬脚,过不了门槛,只要门槛砌得高,脏东西就进不来。可这门怎么会自己开?
我攥着铅笔的手心冒汗,想起昨天隔壁王婶说的话:“老赵家那老三,在外头打工让机器卷了,尸首都是用塑料布裹着拉回来的……”正胡思乱想着,院子里突然传来“当当当”的闷响,像是有人用木棍砸门槛。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挪到窗边。月光下,三叔穿着走时那件蓝布棉袄,弓着背在院子里打转。他每走一步,脚尖都擦着门槛,发出“刺啦刺啦”的刮擦声,像是被无形的绳子拴住了。我的喉咙像被冻住的井绳,想喊却发不出声。
“三叔?”我壮着胆子推开窗户,声音抖得厉害。三叔猛地抬头,那张脸白得像刷了层浆糊,嘴角还挂着冰凌碴子,眼睛却黑得吓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他咧嘴笑了,露出半截发紫的舌头,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大侄儿,给三叔开个门……”
我吓得跌坐在地上,后背撞上炕柜,柜门上的老镜子“哗啦”一声掉下来。镜面上映出三叔的脸,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贴到窗户上,指甲在玻璃上抓出长长的血痕。我抓起枕头下的手电筒,对着窗户乱晃,光束扫过的地方,三叔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像条张牙舞爪的老槐树。
“当——当——当——”砸门槛的声音更急了,震得门框直晃悠。我想起奶奶的话,慌忙扯下炕头挂着的红布条,这是过年时驱邪用的。红布刚挂到门框上,三叔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身影化作一团黑雾,顺着墙根溜走了。
我浑身瘫软,直到爸妈推门进来,才敢放声大哭。母亲搂着我哄,父亲脸色却变得煞白——他刚从三叔家吊唁回来。原来三叔的葬礼就定在明天,今天下午出殡时,抬棺的绳子突然断了,棺材重重砸在门槛上,溅起的木屑还沾着暗红的血。
“这是老三舍不得走啊!”父亲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块黄符贴在门上。我这才知道,三叔死得蹊跷,机器卷断了他的腿,可收尸时两条腿却好好的。更邪乎的是,尸体运到家那晚,守灵的人亲眼看见三叔的影子在窗户上晃悠,嘴里念叨着“门槛太高,迈不过去”。
深夜,我又被“当当”声惊醒。这次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我扒着门缝往外看,月光下,三叔的蓝棉袄挂在歪脖子枣树上,空荡荡的裤管在风里晃荡。而那棵枣树底下,赫然躺着半截血肉模糊的断腿,骨头茬子上还沾着暗红的机油……
从那以后,每到三叔忌日,家里的门槛上总会出现新鲜的抓痕。父亲在门槛下埋了九枚铜钱,又用朱砂画了符咒,可每年冬至夜,仍能听见“当当当”的砸门声,像极了三叔生前用旱烟袋敲火盆的声音。
如今我早已搬离东北,可每当雪夜梦回,总能看见三叔佝偻着背,在门槛外来回打转,嘴里念叨着:“门槛太高,门槛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