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青瓦山的山雾裹着腐叶气息漫进山村。我攥着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银锁,望着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皮上歪歪扭扭刻着的\"虎姑婆\"三个字,被雨水冲刷得只剩半道血痕。
\"囡囡别怕,等过了七月半,阿娘就接你回家。\"母亲咳着血说这话时,窗外正传来山猫的凄厉叫声。那时我才七岁,还不懂为何她要连夜把我送到表舅家,更不知道那竟是我们最后一面。
表舅家住在山坳最深处,三间土坯房被竹林环绕。表舅是个寡言的男人,整日扛着锄头进山,表舅妈总戴着竹斗笠,从没见过她摘下来的样子。他们有个女儿叫小芸,比我大两岁,却从不跟我说话,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我,看得我发毛。
第一夜,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我看见床前站着个黑影,披着件沾满泥土的灰布衫,头发像乱草般垂落。我吓得想叫,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黑影伸出手,那指甲足有三寸长,泛着青灰色,轻轻抚过我的脸颊:\"乖囡囡,别怕......\"
第二天,我把这事告诉表舅妈。她正在灶前烧火,火苗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这山里啊,总有孤魂野鬼找替身。\"她往火塘里添了把柴,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出来,\"晚上睡觉记得把银锁挂在床头,那是你娘留给你的护身符。\"
小芸却在一旁冷笑:\"银锁?再灵验的东西,遇到虎姑婆也没用。\"我追问虎姑婆是谁,她只是缩到角落里,不再说话。
接连几夜,那个黑影都会来。它开始跟我说话,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囡囡,我是你阿娘啊......\"可我分明记得母亲身上有桂花香味,而它身上只有腐肉和泥土的气息。
第七夜,我听见表舅和表舅妈在堂屋说话。表舅的声音压得很低:\"那孩子身上的气息越来越重了,怕是瞒不了多久。\"表舅妈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她娘执意带走,也不会......\"
我正想听得更清楚,突然感觉背后发凉。回头一看,小芸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竟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你在偷听?\"小芸的声音变得沙哑,她缓缓摘下斗笠,我看见她半边脸布满褐色斑纹,獠牙从嘴角支出来。我尖叫着后退,撞倒了桌上的油灯。黑暗中,小芸的眼睛发出幽绿的光:\"既然听到了,那就别想活着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表舅冲进来,手里举着桃木剑。他将剑横在我身前,对小芸喝道:\"够了!她是无辜的!\"小芸发出一声怒吼,化作一团黑雾冲出屋子。表舅转身看着我,欲言又止:\"明天一早,你就离开这里。\"
然而,我终究没能等到天亮。半夜,我被剧烈的晃动惊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竹床上,四周是阴森的竹林。小芸蹲在一旁,正用舌头舔着爪子上的血。不远处,表舅和表舅妈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锋利的兽爪。
\"为什么?\"我哭着问。小芸歪着头,脸上的斑纹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因为你娘偷走了属于虎姑婆的东西。\"她凑近我,腐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现在,该把债还上了。\"
原来二十年前,母亲和表舅都是青瓦山守林人的孩子。那年七月半,母亲在山神庙捡到个襁褓,里面是个长着虎纹的女婴——正是小芸。母亲不顾守林人的劝阻,执意将女婴带出山抚养。而那个女婴,竟是虎姑婆用怨气凝结的分身。
虎姑婆每隔二十年便要借分身重生,如今时限已到,它要夺回分身,还要向母亲复仇。小芸抓住我的手腕,利爪刺破皮肤:\"放心,等你死了,我会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新的分身。\"
千钧一发之际,银锁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母亲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囡囡别怕,把血滴在锁上。\"我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银锁上。刹那间,锁上浮现出古老的符咒,光芒化作锁链,缠住了小芸。
小芸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扭曲变形。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她体内分离出来,正是传说中的虎姑婆。它足有两人高,浑身长满黑色长毛,脸上却长着女人的面孔,五官扭曲狰狞。
\"你以为凭一个破银锁就能困住我?\"虎姑婆怒吼着扑过来。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晨鸡报晓的声音。虎姑婆的动作突然僵住,它惊恐地望向东方:\"不可能!现在明明才子时!\"
我这才明白,母亲留给我的银锁不仅是护身符,更暗藏能改变时辰的秘术。随着鸡啼声越来越密集,虎姑婆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作一缕缕黑烟。小芸倒在地上,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只是再也没有了呼吸。
天光大亮时,我独自走出了山坳。回头望去,青瓦山依旧笼罩在迷雾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我仍能听见山猫的叫声,还有那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乖囡囡,别怕......\"
后来我才知道,虎姑婆并没有完全消失。每年七月半,青瓦山都会传出婴儿的哭声,还有女人凄厉的咒骂。而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山坳里的恐怖夜晚,忘不了虎姑婆那对幽绿的眼睛。每当月圆之夜,我总会摸着胸前的银锁,祈祷再也不要有人重蹈我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