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腊月,陈家屯的房檐垂着尺把长的冰溜子,家家户户的窗棂糊着雪白的麻纸,被灶炕烘得噗噗作响。黑狐狸突然在村头的大杨树下刨坑,爪子扒拉出个锈迹斑斑的铜铃铛,铃铛上还缠着半根褪色的红绸——正是二十年前王家媳妇跳井时戴的饰物。
消息传开时,王家老两口正在热乎的火炕上数着纸钱。当年他们咬定儿媳是偷了家里的银元畏罪自尽,可井里捞上来的尸首手腕上却没了陪嫁的银镯子。黑狐狸把铃铛叼到爷爷脚边,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呜咽。
\"这是有冤魂索命啊。\"爷爷蹲下身,用烟袋锅子敲了敲铃铛,铁锈簌簌往下掉,\"腊月十六子时,王家怕是要出大事。\"话音未落,王家院子里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他家小儿子王虎举着菜刀在雪地里乱挥,嘴里喊着:\"不是我!不是我!\"
爷爷带着我冲进王家时,屋里乱成一团。王虎的媳妇抱着孩子缩在墙角,脸上被划出三道血痕。王虎双眼通红,脖颈青筋暴起,手里的菜刀正对着自己胸口。爷爷猛地甩出三道符纸,\"啪\"地贴在王虎额头、心口和后腰,可符纸刚贴上就\"滋啦\"一声冒起青烟。
\"这孽障怨气太深!\"爷爷扯开棉袄,从贴身口袋掏出个檀木盒,里面躺着块刻着北斗七星的老玉牌。黑狐狸不知何时窜上房梁,抖落一身雪粒,对着王虎喷出一口白气。王虎突然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女人凄厉的哭喊:\"还我命来!还我镯子!\"
原来当年王家为了给王虎娶媳妇,逼儿媳把陪嫁的银镯子当了。儿媳去井边打水时,撞见王虎偷藏银元,争执间被失手推下井。王虎怕事情败露,扯下她腕上的镯子,又把铜铃铛塞到她手里沉尸。这些年冤魂被困井底,就等着腊月十六阴气最重时索命。
爷爷在王家院子里支起法坛,桃木剑上挂着七盏白灯笼。黑狐狸蹲在供桌旁,尾巴卷着符纸,配合爷爷做法。子时三刻,井里突然翻涌黑水,一个湿漉漉的人影缓缓升起。爷爷挥动玉牌,大喝:\"冤有头债有主!\"王虎的爹娘突然发疯似的往井边冲,嘴里喊着:\"是我们对不起你啊!\"
黑狐狸窜过去咬住王虎的裤腿,将他拖到法坛前。王虎哆哆嗦嗦从炕席下摸出银镯子,哭着往井里扔:\"嫂子,我错了!\"水面传来一声叹息,黑水渐渐退去,符纸上的朱砂却渗出点点血珠。
打那以后,黑狐狸常蹲在王家院墙上。每到饭点,王虎的媳妇就会端出一碗掺着碎肉的苞米面。开春时,王家的老井突然涌出清泉,村里人都说,这是冤魂得了超度,连带着让陈家屯的井水都甜了三分。
我跟着爷爷收拾法坛时,看见黑狐狸正用爪子扒拉铃铛玩。月光照在它油亮的皮毛上,尾巴尖的白毛轻轻晃动,像极了陈家屯冬天里最轻盈的那片雪。爷爷往它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小崽子,该学的还多着呢!\"黑狐狸\"嗷呜\"叫了一声,叼起铃铛窜进了夜色,只留下一串清脆的声响,在东北的夜空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