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三天,村西头的老光棍刘酒鬼开始不对劲了。他蹲在墙根晒太阳时,总用袖口擦嘴,嘴角挂着涎水却哼着小曲儿,调调儿是胡家太奶的《护水咒》,可词儿全变成了“黄皮子叼鞋,叼到坟包;黄皮子摆酒,摆到庙倒”。更吓人的是,他夜里总爬房梁,像只大虾似的蜷在椽子上,眼睛在月光下泛着黄鼠狼特有的绿光。
“他被黄皮子讨封了。”奶奶吧嗒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明灭间映出刘酒鬼的倒影,“三年前他在碑子殿废墟撒尿,冲了胡家太奶的‘过路仙’——黄皮子三太奶的窝。”她往林小雨兜里塞了把秫秸秆,“记住,黄皮子怕带稃的粮食,酒壶里得装雄黄酒。”
周秀兰的手电筒光扫过刘酒鬼的破屋,土炕上摆着七个酒壶,每个壶嘴都朝着东北方,正是黄皮子讨封时的“拜北斗”方位。最中央的酒壶裂了道缝,缝里卡着片黄鼠狼的尾毛,毛梢染着碑子殿的红漆——那是1966年红卫兵砸毁仙堂时留下的。
“这不是普通附身。”周秀兰翻开父亲的《破四旧日志》,1966年10月的记录里夹着张黄纸,“碑子殿东厢房有黄皮子仙龛,供着‘三太奶叼鞋’的神像,砸毁当天,七个酒壶被扔进了枯井。”她指向刘酒鬼炕上的酒壶,“正是那七个。”
第一夜的怪响从房梁传来。林小雨蹲在破窗根下,看见刘酒鬼像只大虾似的倒挂在椽子上,手里攥着个酒壶,壶嘴对着自己的嘴,却倒出了泥土——那是碑子殿废墟下的积土,混着黄鼠狼的骨头。
“黄皮子三太奶要讨封!”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年红卫兵烧了仙龛,她的七个酒壶成了困魂器,现在借酒鬼的身子,想把魂儿收回来。”
刘酒鬼的第一次袭击在晒谷场。他突然扑向王婶的针线笸箩,抓起红绳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喊着:“鞋!鞋!三太奶的绣花鞋!”林小雨看见他的指甲缝里嵌着碑子殿的红漆,掌心纹着个模糊的“讨”字,正是黄皮子讨封时的印记。
“摆酒阵!”林小雨想起奶奶的话,“七个酒壶按北斗摆,雄黄酒浇三圈!”他将王焊匠打的铁符系在酒壶上,铁符刚碰到壶身,刘酒鬼突然发出尖细的叫声,不是人声,而是黄鼠狼的“吱吱”声。
周秀兰的手术刀划开酒壶裂缝,里面掉出片槐树叶,叶心刻着“封”字,正是胡家太奶当年封印仙龛的符印。“1966年冬天,父亲偷偷把三太奶的神像埋在了老槐树底。”她的声音在抖,“这些酒壶里困着的,是黄皮子仙堂的七位碑王。”
破屋的木门突然被撞开,七个黄皮子窜了进来,每个嘴里都叼着个酒壶,壶嘴对着刘酒鬼的七窍。林小雨闭着右眼“看”见,酒壶里飘出的不是酒香,而是黄鼠狼的魂影,每个魂影的脖子上都缠着红卫兵的红袖章,正是当年砸碑子殿的那帮人。
“胡家太奶在上!”奶奶点燃三炷香,插在酒壶旁,“当年的误会该解了,三太奶的绣花鞋,俺们老林家给您找回来!”
供桌上的雄黄酒突然沸腾,七个酒壶同时炸裂,飞出七片碎瓷,每片瓷上都画着黄皮子叼鞋的图案。刘酒鬼趁机摔倒在地,怀里掉出个布包,正是碑子殿失踪的“讨封鞋”,鞋尖绣着的,正是胡家太奶的槐树叶纹。
“三太奶的魂儿在鞋里!”林小雨将鞋供在老槐树底,“当年红卫兵烧了仙龛,她就把魂儿寄在绣花鞋里,没想到被酒鬼捡到了。”
天亮后,村民们在碑子殿废墟挖出七个黄皮子头骨,每个头骨旁都摆着个碎酒壶,壶身上的“封”字已经风化,露出下面刻着的满文——正是黄皮子仙堂的护路咒。周秀兰对照父亲的日志,发现这些头骨正是1966年“除四害”时被打死的黄皮子,它们的窝,就在碑子殿的东厢房。
“该送三太奶归位了。”林小雨用焊枪在碎酒壶上熔出槐花纹,火星溅在头骨上,头骨突然发出“咔嗒”轻响,露出里面藏着的“讨封符”——黄皮子仙堂的信物,上面刻着“胡黄共护”四个字。
县文化馆的张干事赶到时,看见老槐树底摆着七个小酒坛,坛口系着红绳,绳头拴着刘酒鬼的旧布鞋。他刚要拍照,布鞋突然动了动,露出鞋尖绣着的槐树叶,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极了胡家太奶给黄皮子仙堂的和解印。
奶奶在破屋的门框上贴了七张黄纸,每张纸上都画着叼鞋的黄皮子,嘴里衔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刘酒鬼的酒壶。“胡家太奶说,往后刘酒鬼再犯浑,就让他给三太奶摆七碗酒。”她摸着门框上的抓痕,“当年黄皮子讨封,要的不是人的命,是一声‘得罪了’。”
而在老槐树的树洞里,胡家太奶摸着新归位的讨封鞋,突然听见地底下传来“吱吱”的叫声。那是碑子殿废墟下的黄皮子窝,七只小崽子正围着新供的酒坛打转,坛口的红绳上,系着刘酒鬼酒醒后编的草环——这不是迷信,是活人给仙家的赔罪,是黄皮子仙堂与胡家太奶的又一次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