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压下,浓稠的墨色将天地尽数笼罩。
今晚的月光像是被蒙上了数层浸透夜色的粗布,微弱的光芒挣扎着从云层间隙漏下,却在触碰到地面之前就消散殆尽。
林间的一切都沉浸在深邃的黑暗里,轮廓模糊不清,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膜布。
风裹着潮湿的雾气游走,轻轻拂过花草,发出细碎呜咽。
远处的树木在黑暗中扭曲成影影绰绰的怪物,枝桠晃动时仿佛伸出的利爪,在朦胧中若隐若现。
平日里清晰可见的官路,此刻隐没在黑暗中,只能凭借偶尔反射的微光,勉强辨认出高低起伏。
偶尔有几点萤火般的烛火从不远处传来,像是黑暗中脆弱的心跳,却无法照亮周围分毫。
四下静谧得可怕,在浓稠的夜色里显得空洞而孤寂,更添几分阴森与不安。
整个世界仿佛陷入沉睡,又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吞噬,在黑暗的怀抱中,等待着黎明的救赎。
玄鹰营
它矗立于高地之上,巨大的黑铁寨门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幽光,寨墙上蜿蜒如龙的火把连成赤色星河,将高耸的箭楼勾勒出苍劲轮廓。
夜风卷着沙砾掠过夯土城墙,带起阵阵铁链晃动的轻响,暗处蛰伏的滚木礌石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仿佛随时能化作摧枯拉朽的死亡风暴。
营区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身披玄色锁子甲的哨兵如雕塑般伫立,腰间长刀与玄铁箭簇在火光下折射出细碎寒芒。
他们每隔半炷香便会更换巡逻路线,靴底裹着的软布消弭了所有脚步声,唯有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巷道间此起彼伏。
了望塔上,值夜的弩手始终保持着张弦待发的姿势,鹰眼般的目光穿透夜幕,不放过任何异动——哪怕是半里外惊起的飞鸟,都会立刻引来三道箭矢的追踪。
中军大帐前,玄鹰战旗无风自动,旗面上的暗纹在火把映照下宛如活物。
巡逻队每隔一刻钟便会在此交汇,领队将领交换的密语被呼啸的风声吞噬。
更远处的马厩传来战马低沉的嘶鸣,草料翻动声中夹杂着马夫刻意压低的交谈,所有声响都在戒备森严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玄鹰营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每一处关节都紧绷着,每一双眼睛都燃烧着警惕的火光,在这片寂静的黑夜里,无声地宣示着它不容侵犯的威严。
………
夜已深沉,玄鹰营帅帐内却灯火通明。
荣大尧身披玄色披风,魁梧的身形如同一座铁塔般端坐在虎皮椅上,刚毅的脸庞上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目光如炬,手指轻轻叩击着案几,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声响。
一旁的周卫镇将军身着月白色长袍,头戴玉冠,眉目清秀,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之气,全然没有战场上的杀伐之态。
他颔下蓄着一绺整齐的五柳长须,每一根都柔亮顺滑,随着他说话时的动作轻轻晃动,宛如墨玉雕琢的艺术品,为他增添了几分潇洒出尘的气质。
此刻,他正手持一卷兵书,有条不紊地与荣大尧探讨明日的操练计划,声音清朗而温和:
“副帅,我以为明日可着重演练阵法变换,以应对不同敌情……”
话未说完,帅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名守卫猛地掀开营帐帘子,快步冲了进来。
他神色慌张,额头上满是汗珠,胸脯剧烈起伏着,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副帅!有急事禀报”守卫声音颤抖,单膝跪地,
“李副将他们回来了,从密林外带回来一个人!”
帅帐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荣大尧与周卫镇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闪过一丝不解。
荣大尧浓眉瞬间拧紧,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
“什么人?难道又是上面派来的?先关进牢里吧!”
他虎目圆睁,声如洪钟,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压迫感。
跪在地上的守卫面色发白,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几乎带着颤声:“不是!”
周卫镇见状,抬手轻抚颔下美须,温声却暗含威压:
“那是什么人?在荣副帅面前还吞吞吐吐的。”
荣大尧不耐烦地踢开脚边的矮凳,靴底重重碾过青砖:
“别像个娘们似的,快说是什么人?”
守卫浑身发抖,冷汗浸透后背,结结巴巴道:“您…您还是去看看吧…属下也不知!”
“人在哪里?”周卫镇眉头微蹙,儒雅面容染上几分凝重。
荣大尧已经大步跨出帅帐,披风猎猎作响:“带我过去看看。”
守卫连滚带爬地起身,在前头引路,几次慌乱得几乎要撞上帐帘。
对于这位副帅,士兵们真的是又惧又怕又崇拜,怕的是副帅的脾气是真的不好,崇拜的是副帅调兵遣将打胜仗,还爱冲在第一线。
转过两道辕门,一处偏僻营帐外,李成正裹着副将铠甲来回踱步。
这位粗犷汉子浓眉下的双眼布满血丝,古铜色的面庞紧绷如鼓,下巴上参差不齐的短须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他腰间的佩剑随着步伐哐当作响,见荣大尧等人赶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铠甲上的铜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副帅!周将军,你们可来了,里面的人有些特殊,我让兄弟们守在外面!”
李成粗粝的手掌攥成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显然为帐中神秘人伤透脑筋。
营外士兵们手持长枪,如临大敌般将营帐团团围住,气氛显得剑拔弩张。
………
营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油灯在穿堂风里摇晃,将阴影投射在粗粝的牛皮帐幔上。
荣大尧掀开布帘,走到床边的瞬间,魁梧的身躯骤然僵住——
榻上横陈的青年身着染血的墨色锦袍,虽然面色苍白,额角还凝结着干涸的血痂,但那双即使紧闭仍带着凌厉锋芒的眉眼,赫然是当朝皇太子龙渊霆!
“怎么会是殿下?!”周卫镇的五柳长须剧烈颤动,玉冠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荣大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铁甲护手碰倒了案上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青砖上腾起白雾。
龙渊霆胸口的衣襟大片浸透暗红,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翻卷着皮肉,更可怖的是肋下那道贯穿伤,此刻还在渗出黑紫色的淤血,显然是中了剧毒。
“快去把医官找来!”荣大尧暴喝一声,声浪震得帐顶簌簌落灰。
李成早已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声清脆:“副帅,已经去请了!”
话音未落,老医官背着药箱撞开帐门,花白的胡须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他迅速扯开龙渊霆的衣襟,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伤口,枯瘦的手指蘸取黑血在鼻尖轻嗅,忽然长舒一口气:
“副帅莫急!他虽伤势骇人,却已敷过药,并且毒素大半被压制,只需悉心调养......”
“可是他怎么还昏迷着?”荣大尧粗粝的手掌攥着榻边立柱,指节几乎要嵌入木中。
医官解开随身携带的羊肠线,银针在火上炙烤后刺入伤口,手法行云流水:
“这是身体的本能护持,待毒素清尽自会苏醒。”
他从药箱里掏出青绿色的药膏,厚厚的敷在伤口上,
“只是这贯穿伤......”医官欲言又止,瞥见荣大尧骤然阴沉的脸色,立刻补充,
“不过以殿下的底子,半月便可下床!”
帐内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荣大尧却仍盯着龙渊霆苍白的面容,铁甲下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周卫镇轻抚长须,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忽然开口:
“李副将,去彻查太子殿下遇袭的缘由——这事儿,必须给殿下一个交代!”
“是!”
………
夜色中,八名轿夫身着黑袍,踏着诡异的节奏抬着一顶红色轿辇向北而去。
轿夫们面无表情,双眼空洞,脚步整齐却毫无声响,仿佛是提线木偶般机械地移动。
他们的呼吸声被夜色吞噬,唯有轿辇上的铜铃偶尔发出细碎的声响,空灵又诡异,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天上乌云翻滚,遮住了仅有的月光,轿辇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如同漂浮在虚空中的血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