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墨色的天幕逐渐被揉碎成淡淡的青灰色。
密林深处蒸腾起层层薄雾,宛如轻纱般缠绕在虬结的古木枝干间。
露珠顺着深绿的蕨类植物叶片滚落,在铺满腐叶的地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惊起栖息在枝头的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惊破了晨雾中的静谧。
潮湿的泥土混合着苔藓与松针的气息扑面而来,晨雾中隐约可见藤蔓缠绕的老树上,蛛网在微光中泛着晶莹的水珠。
地面的枯叶在露水浸润下泛着深褐色,几株鲜嫩的野蘑菇顶着伞状的菌盖,从腐殖质中探出头来。
就在这时,一阵车轮碾过枯枝的脆响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一辆深褐色的马车缓缓驶出密林,车辕上的铜铃随着颠簸发出细碎的声响。
驾车的灰马鬃毛上还沾着晨露,打着响鼻踏着碎步。
车前,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襟危坐,粗布短打裹着单薄却挺拔的身形,略显古铜色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车厢的布帘被晨风吹起一角,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三个人。
守在林外的玄鹰营探子立刻警觉起来,三五个身着玄色劲装的身影从树后闪出。
为首的探子握紧腰间的弯刀,目光如鹰隼般盯着缓缓驶来的马车。
他们早已在此埋伏多时,任何异常动静都逃不过玄鹰营的耳目。
随着马车越来越近,空气中的气氛也愈发凝重,一场即将到来的对峙,在这微亮的晨光中悄然拉开了帷幕。
驾车的小五紧握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当马车行至林边开阔处时,玄鹰营的探子们手持长刀,呈扇形将道路完全封锁。
为首的探子眼神如鹰,冷声道:“停车!例行盘查!”
小五猛地拉紧缰绳,马匹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
马车剧烈颠簸,车厢内原本闭目养神的荣逸尘骤然睁开双眸,眼底闪过一道冷光。
就在这时,车厢内传来惊呼,荣祖母和二姐荣逸澜因惯性向前倾倒。
荣逸尘身形疾动,双臂如铁钳般稳稳扶住二人,沉声道:“祖母、二姐莫慌!”
马车外,小五努力安抚着受惊的马匹,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玄鹰营的探子们缓缓逼近,刀锋在晨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空气仿佛凝固,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荣逸尘掀开布帘,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围上来的士兵,荣祖母轻轻拍了拍孙子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而荣逸澜则攥紧了裙摆,警惕地注视着车外的动静。
为首的灰衣汉子将长刀横在马车前,刀刃与车辕堪堪半尺之距,身后五名探子呈扇形散开,靴底碾碎枯叶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驾车的小五面色骤变,指节发白地勒紧缰绳,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铜铃声混着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气中震颤。
车厢内,荣祖母透过拨开布帘缝隙,浑浊的眼眸瞬间凝住——对方衣摆处暗绣的玄鹰图腾,正是只有玄鹰营探子才有的专属纹样。
她紧绷的肩膀突然松弛下来,布满皱纹的手探入袖中摸索片刻,摸出一块雕工古朴的令牌。
乌木质地的令牌正面阴刻着遒劲的“荣”字,背面则是盘旋交织的云纹,边缘还嵌着半圈鎏金。
“尘儿,接着!”荣祖母将令牌塞进孙子掌心。
荣逸澜也凑过来,姐弟俩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到同样的了然。
冷冽的晨风卷起荣逸尘的衣角,他抬手将令牌高举,金属表面在晨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原本剑拔弩张的探子们身形猛地一滞,为首的汉子瞳孔微缩,收起弯刀,恭敬的问道:“您…您是…”
“不必多问。”
荣逸尘截断对方的话,令牌在指尖轻巧翻转,“麻烦带我们去玄鹰营。”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晨雾在他周身萦绕,竟将玄鹰营众人的气势都压了下去。
………
晨光初破云层,玄鹰营校场上早已沸腾如鼎。
数百名士兵身披玄甲,手持长枪,随着鼓点整齐划一地踏步前行。
枪尖在朝阳下泛着冷光,每一次刺击都带起破空锐响,仿佛千万道惊雷在耳边炸响;盾牌相撞时发出的轰鸣,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杀!杀!杀!”的呼喝声直冲云霄,惊起林间群鸟,连远处山峦都回荡着这股摄人心魄的气势,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与热血交织的气息。
载着荣家众人的马车在郑海的引领下缓缓驶入营门,小五握着缰绳,目光好奇地打量着沿途景象。
郑海坐在车头,一路上嘴就没停过,从玄鹰营的日常训练讲到营中趣事,不时还回头朝着车厢里笑:
“荣少爷您不知道,上个月张校尉的马突然发了性子,愣是把草料场的围栏撞塌了半边……”
清冷寡言的荣逸尘竟也掀开帘子,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偶尔插上几句,连向来端庄的荣逸澜都忍不住被逗得轻笑出声,荣祖母则慈爱地摇头,眼底满是欣慰。
马车在主帐前停下,郑海利落地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
“老夫人、少爷、小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禀报副帅,马上回来!”
说罢便转身疾步而去,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切的节奏。
晨雾尚未散尽,远处的训练场上仍回荡着士兵操练的呐喊声。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道身影拨开薄雾疾步而来。
为首的荣大尧身形魁梧如铁塔,古铜色的脸庞上络腮胡根根如钢针,玄色劲装被汗水浸透,紧贴着肌肉线条,腰间的佩刀还沾着些许训练场的泥点;
身后跟着长须飘飘的周卫镇将军,他手持一卷兵书,袍角沾着草屑,显然是匆忙间放下军务赶来;
另有两名老将军步伐沉稳,虽鬓角染霜,眼神却锐利如鹰,透着久经沙场的威严。
郑海小跑着跟在最后,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不时朝着马车方向张望。
几人皆是训练时的装束,甲胄半卸、衣襟未整,显然是刚从演武场下来便匆匆赶来。
荣大尧目光一扫,在看到车厢旁立着的荣逸尘时,眼底闪过一丝欣慰,脚步却未作停留。
待众人到了近前,“咚”地一声,荣大尧带头单膝跪地,身后众人整齐划一,玄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声响。
“恭迎老夫人!”雄浑的声音响彻营地,惊起树梢几只飞鸟。
荣大尧抬头望向车厢,粗糙的脸上难得露出恭敬之色:“老夫人舟车劳顿,让您受惊了!”
车厢的帘子被缓缓掀开,银发如雪的荣祖母在荣逸澜搀扶下探出身来,虽已年过古稀,腰背却依旧挺直,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皱纹里,藏着往昔金戈铁马的锋芒。
她望着单膝跪地的众人,浑浊的眼眸泛起暖意:“大尧,许久不见!”
这位银发老太君,年轻时与荣祖父并肩沙场,夫妻二人一个执长枪破阵,一个挽长弓断敌,曾在漠北之战中以三千铁骑大破敌军五万,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场双璧”。
荣祖父不幸战死后,身怀六甲的她强忍悲痛,以雷霆手段稳住摇摇欲坠的荣府,一面应付朝堂纷争,一面抚育幼子。
在她的悉心教导下,亲儿成长为威震四方的战神荣王爷,荣家军更是成为守护边疆的钢铁长城。
多年来,荣祖母虽深居简出,却常为治军理政出谋划策,军中上下皆尊她为“定海神针”。
此刻,望着眼前这些浴血沙场的将士,她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起来吧。”
荣大尧等人这才起身,目光中满是敬重与感激——正是这位老人,用半生心血铸就了荣家军的忠魂,也难怪他们会以如此隆重的礼仪,迎接这位传奇的巾帼英雄。
………
距离玄鹰营百里之外,一顶朱红鎏金雕花的轿辇垂落着鲛绡软帘,随着轿夫的步伐轻轻晃动。
轿中,红衣男子指尖缠着一缕青丝,眉间朱砂痣衬得他容貌艳丽惑人,绣着金线暗纹的广袖半掩着怀中女子。
怀中人身着同色鲛纱裙,裙摆上缀着的碎玉随着呼吸轻颤,如云的青丝铺散在男子膝头,衬得那张脸愈发莹白如玉。
她睫毛轻颤,唇色似春日桃花,整个人美得惊心动魄,却闭着眼陷入沉睡,唯有发间白玉簪上的流苏随着轿辇晃动,轻轻扫过红衣男子手背。
“我的王……”红衣男子低头,将脸颊贴在女子发顶,语气里溺毙在温柔的缱绻,指尖顺着她颈侧蜿蜒的图腾游走,
“待你苏醒,我便下嫁于你为夫。”他忽然低笑出声,轿外风声掠过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