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煞坐在老哈河观景台的藤椅上,眯着眼看集装箱货轮缓缓驶过。船身上\"王家沟制造\"的红漆大字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这场景让他想起年轻时用驴车拉山楂去镇上的光景,车轱辘陷在泥里,得喊上全村人帮忙推。如今倒好,自家产的冻干草莓脆片,能坐着飞机漂洋过海,卖到美利坚的超市货架上。
\"龙叔!\"小满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哒哒跑过来,风衣下摆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的平板电脑亮着密密麻麻的英文订单,\"欧盟那边又追加了五千箱山楂酒,指定要咱去年研发的橡木桶陈酿款!\"她身后跟着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客商,脖子上挂着的相机镜头怼着村里的皮影戏表演狂拍,闪光灯晃得龙煞直皱眉。
村里早没了当年的土坯房影子。新盖的民宿群是清一色的青砖黛瓦,院子里种着从日本引进的樱花树,客房里却还保留着雕花的老炕头。有回龙煞溜达进去,看见几个洋鬼子穿着花棉袄,正跟着二柱子学扭秧歌,红绸子甩得比东北老娘们儿还欢实。
产业园区更是鸟枪换炮。智能机器人在车间里穿梭,机械臂精准地往礼盒里塞果干,连装箱的泡沫垫都是用秸秆再生材料做的。龙煞戴着老花镜,瞅着墙上的电子屏,实时跳动的销售数据从纽约到东京,看得他头晕眼花。小孙现在是技术总监,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总把安全帽戴歪的毛头小子,他指着屏幕上的3d建模图:\"叔,咱下一步要搞元宇宙农场,让老外隔着屏幕就能体验咱黑土地!\"
可热闹归热闹,龙煞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有天夜里,他听见隔壁院子传来争吵声。悄悄扒着墙头一瞧,是几个年轻干部在争论。\"现在全搞高端定制,普通农户的果子都卖不上价!国际标准越来越严,再不改生产线,咱得赔到姥姥家!\"声音里带着他年轻时闯市场的焦虑劲儿,让他想起在展销会上被人赶出来的狼狈模样。
更让他揪心的是老传统。村里的柳编厂为了接海外订单,改用机器编织,老师傅们蹲在墙角抽闷烟,竹条在手里盘得咔咔响。龙煞拄着拐杖去理论,厂长却摊开账本:\"龙老,手工编织交货慢,成本还高,人家老外根本不买账。\"这话像根刺扎在心里,他想起小时候,奶奶坐在热炕头编筐,柳条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
这天,小满兴冲冲地跑来,说要搞\"国际乡村文化节\",请了米其林大厨来评鉴农家菜。龙煞摸着新刷的水泥墙,墙上还留着当年用白灰写的\"发展才是硬道理\"。手机突然震动,又是那个匿名号码:\"洋玩意儿玩得挺溜,就等着栽跟头吧!\"话音刚落,村委会的大喇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传来慌乱的喊声:\"不好了!码头的集装箱被查出农残超标!\"
龙煞猛地站起来,拐杖差点戳到石板缝里。远处的货轮拉响汽笛,声音悠长而凄厉。河面上的波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望着对岸亮起的应急灯,想起创业时的无数个不眠夜。黑土地上长出的洋买卖,到底是金疙瘩,还是烫手的山芋?老哈河的水打着旋儿往前流,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浪头,会把王家沟推向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