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日头毒得很,大杨树叶子都晒蔫巴了。老赵家的大黄狗趴在墙根底下吐着舌头,时不时冲路过的摩托轱辘汪汪两声。屯子头那口老井边,几个老娘们正踮着脚往大路上瞅,手里的棒槌都忘了捣衣裳。
\"来了来了!\"王婶子突然把棒槌往洗衣盆里一扔,溅起的水花湿了半截裤腿。远处腾起一阵黄蒙蒙的尘土,五辆黑黢黢的越野车排着队碾过村口那座晃悠的木桥。打头的吉普车上飘着面褪色的红旗,边角都磨得毛了边儿。
屯子东头的广播突然炸开:\"全体村民注意!龙煞同志带着兄弟们回家啦!都赶紧到村口集合!\"这一嗓子惊得满院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乱飞,张大爷正往炕头糊新报纸,手一抖把糨糊抹到了脑门上。
龙煞摘下墨镜,手指蹭了蹭挡风玻璃上的泥点子。后视镜里跟着的四辆车都载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副驾上的老周叼着根皱巴巴的烟卷,烟屁股都快烧到手指头了。\"煞哥,咱这阵仗,怕是把村里老母猪都能吓出崽儿。\"老周嘿嘿笑着,把车窗摇下来半截,混着柴油味的热风呼地灌进车里。
车队刚拐进主街,锣鼓声就震天响起来。龙煞看见晒得黢黑的老村长拄着枣木拐杖站在最前头,鬓角的白发让风吹得乱蓬蓬的。人群里挤着几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崽子,现在都蹿得比房檐还高,脖子上挂着歪歪扭扭的欢迎条幅,红纸上的墨汁还没干透。
\"哎哟我的煞娃!\"李婶子挤到车前,围裙上还沾着苞米面,伸手就去拽龙煞的胳膊,\"可算把你盼回来了!\"龙煞弯腰钻出车门,后腰的枪套硌得生疼——这习惯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过来了。他张开胳膊抱住李婶子,闻见她身上熟悉的柴火味,眼眶突然就热了。
老村长颤巍巍地凑过来,浑浊的眼睛在龙煞身上扫来扫去:\"长高了,也壮实了。\"他粗糙的手掌拍在龙煞肩头,\"当年那个偷摸下河摸鱼的小崽子,如今都成大英雄了。\"龙煞低头看见老村长脚上的解放鞋开了胶,补丁摞着补丁,喉咙像被晒干的苞米秸秆堵住似的发紧。
人群里突然骚动起来,几个年轻后生扛着两挂鞭炮冲了过来。\"煞哥!给咱长长脸!\"带头的二柱子把打火机晃得叮当响。龙煞还没来得及说话,\"噼里啪啦\"的炸响就震得人耳朵发麻。硝烟味里,他看见自家老屋的烟囱正冒着炊烟,墙根下那棵歪脖子枣树还结着青果。
宴席摆了整整二十桌,从村头的打谷场一直排到供销社门口。大铁锅炖着现宰的肥猪,酸菜在大缸里腌得泛着酸香。龙煞被几个长辈按在主桌,酒碗一个接一个往他手里塞。老周他们几个雇佣兵坐在角落,手里攥着筷子直犯怵——他们哪见过这场面,面前的菜盘子摞得比人脑袋还高。
\"煞啊,听说你在外面当大官儿?\"张大爷夹了块红烧肉,颤巍巍地递到龙煞碗里,\"俺们在电视上瞅见那些外国打仗的画面,哎哟,可吓人了!\"龙煞端着酒碗的手顿了顿,想起上个月在中东沙漠里,炮弹在离营地五十米的地方炸开,沙子混着血沫子灌进嘴里的滋味。
\"哪是什么大官儿,就是给人跑腿的。\"龙煞仰头灌下一碗酒,辣得直咧嘴。他瞥见二柱子几个年轻人围在老周身边,眼睛里直冒光,\"周哥,你们真跟电影里似的,从飞机上往下跳?\"老周把嘴里的肥肉咽下去,抹了把嘴:\"那算啥,有回在热带雨林——\"
正热闹着,村西头突然传来狗吠声。龙煞眉头一皱,这声音不对劲,透着股惊慌。紧接着,几个小孩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不好啦!老张家的牛发疯了!顶伤了人!\"
院子里瞬间乱作一团,几个老爷们抄起铁锹就往外跑。龙煞把酒杯重重一放,跟着人群冲了出去。转过街角,他看见老张媳妇瘫在地上直哭,那头花牛瞪着血红的眼睛,正对着围观的人甩着尾巴,犄角上还沾着血。
\"都别靠前!\"龙煞挤进人群,伸手拦住要往前冲的二柱子。他盯着花牛起伏的肚皮,注意到它后腿上有道新鲜的伤口,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这明显是被什么东西惊着了,伤口的形状——倒像是子弹打的。
老周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煞哥,这伤口...\"龙煞没等他说完,慢慢脱下外套,露出小臂上狰狞的伤疤。他轻声哼起小时候放牛常唱的调子,一步一步朝花牛靠近。花牛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低鸣。
就在龙煞快要摸到牛缰绳的时候,村外的土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摩托车声。三个戴着黑色头盔的人骑着越野摩托呼啸而过,其中一人斜挎的枪套在阳光下晃了一下。龙煞瞳孔猛地收缩,那枪套的样式,分明是他在中东战场上见过的黑市货...
花牛突然暴起,前蹄高高扬起。龙煞侧身躲过,后腰重重撞在石墙上。混乱中,他听见老村长喊了句什么,眼前却闪过那几个骑手离去时扬起的尘土。这平静的小山村,怕是要起风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