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村的秋霜来得早,老槐树的叶子还没黄透,就被冷风卷着往地上扑。龙煞裹着棉袄蹲在村口,看着拖拉机拉着青砖一车车往村里运,冻得通红的手指在图纸上比划:“这服务中心得盖成咱村的‘聚宝盆’,啥都能往里装!”
二柱子哈着白气凑过来,直播手机都冻得反应迟钝:“煞哥,咱整这大工程,钱从哪来?恒远集团还在背后盯着呢!”龙煞没吱声,从怀里掏出本皱巴巴的账本,扉页上“教育基金结余”几个字被摸得起了毛边:“先挪用一部分,等项目起来了再补上。咱石头村的钱,就得花在刀刃上!”
村民大会在加工厂临时开起来,火炕烧得滚烫,却压不住满屋子的争论声。李老汉的烟袋锅子敲得炕沿咚咚响:“盖啥服务中心?有这钱不如多打几口井!”三婶把刚蒸好的粘豆包往桌上一放,热气混着豆沙香直往人鼻子里钻:“老李头,你上次胃疼咋说的?要是村里有个诊所,还用得着大半夜往镇上跑?”
龙煞摊开设计图,图纸边角被柴火烟熏得发黄:“这楼分三层,一楼是卫生室、超市;二楼搞文化礼堂,能唱二人转、办红白喜事;三楼设个金融服务点,以后咱存钱贷款不用跑几十里地。”他突然指向二柱子,“你小子的直播间也搬进去,起名叫‘乡村网红基地’!”
最犯难的是找施工队。正规公司报价高得吓人,村里的泥瓦匠又没经验。龙煞一咬牙:“自己干!”他带着二柱子、老王挨家挨户动员,会砌墙的、懂电路的都算上,凑出个“杂牌军”。李老汉的儿子在省城学过建筑,放假回来当起了监工,手里的卷尺甩得“啪啪”响:“叔伯们,这墙歪一厘米都不行!”
施工的日子,村里跟战场似的。二柱子开着三蹦子运沙子,车斗里的广播放着《大姑娘美》,颠得人骨头都快散架。有次刹车太急,沙子全撒在新铺的石板路上,他蹲在地上边扒拉边嘟囔:“完犊子,这得扣工钱!”
三婶带着妇女们当小工,搬砖、和泥样样干。她那绣花的手磨出了血泡,却还笑着给大伙鼓劲:“姐妹们,等楼盖好了,咱在里头跳广场舞,保准比城里的大妈还飒!”最绝的是把村里的老物件都用上了,李老汉家的雕花木门成了文化礼堂的装饰,五叔的旧粮囤刷上漆,变成了超市的陈列架。
可没等楼盖到一半,麻烦就来了。镇土地所突然来人,说“建设手续不全”要停工。龙煞掏出厚厚的材料:“领导,这是省农业厅批的乡村振兴项目……”话没说完,对方指着图纸上的一角:“这儿标错了,得重新测绘。”他心里明白,这又是恒远集团在使绊子。
停工的日子,龙煞整夜整夜睡不着。他蹲在老槐树下翻手机,屏幕的光照亮脸上的胡茬子。王老板的消息跳出来:“赵三儿在镇上放话,要让你们的楼变成烂尾楼。”他捏灭烟头,突然想起小时候爹说的话:“石头村的人,骨头比石头还硬。”
第二天,村民们自发凑到工地。李老汉背着工具箱,旱烟袋咬在嘴里:“煞子,咱自己测!当年修水渠,俺们连水准仪都不用!”小亮带着几个年轻人,用GpS定位仪重新测量。三婶把热腾腾的玉米碴子粥送到工地,嗓门亮得能震落树上的霜:“吃饱了干!咱的楼,谁也别想拆!”
复工那天,二柱子开着直播全程记录。他站在脚手架上,身后是初具规模的大楼:“家人们看好了!石头村的楼,是咱一砖一瓦垒起来的!”直播间的弹幕刷得飞快,有网友打赏,还有人留言:“下次旅游,就住你们这儿!”
服务中心封顶那天,村里摆起了流水席。二柱子扭着秧歌上菜,红绸子扫过新刷的白墙。龙煞举着搪瓷缸子,声音比二柱子的铜锣还响:“等开春装修好,咱石头村就啥都不缺了!”大伙正喝得热闹,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村口,张彪从车上下来,手里晃着份文件:“龙煞,你们的楼涉嫌违建,得拆。”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李老汉的烟袋锅子停在半空,三婶端着的酸菜白肉锅冒着热气却没人动筷。龙煞盯着张彪身后车上的“恒远拆迁”字样,突然笑了:“拆?这楼里的每块砖,都沾着咱石头村人的汗。有本事,你从俺身上踩过去!”
夜幕降临,服务中心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肃穆。龙煞站在楼前,听着远处传来的狗吠声。手机在兜里震动,是匿名短信:“龙煞,这只是开始。”他望着楼顶上未完工的霓虹灯招牌,那“石头村服务中心”几个字的钢架,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像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