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村的正月刚过,李老汉的孙子小亮就蹲在老槐树下扒拉手机,屏幕上是某农业公司的招聘信息:“月薪八千,五险一金,包吃住。”龙煞蹲过去,看见少年鞋尖碾着刚化的雪水,裤脚沾着去年的玉米碴子:“娃啊,你爹当年在地里摔断腰,就盼着你念成书,咋还盯着城里的招工信息?”
小亮没吱声,手指划过“农业技术岗”的要求:“叔,俺想去省里学大棚种植,可咱村连个像样的教室都没有……”龙煞突然站起来,拍掉膝盖上的雪:“从今儿起,咱村有教育基金了!”他指着村委会墙上的老黑板,“王老板捐了十万,村里再凑凑,送你们去省城念技校!”
当晚的村民大会开得热闹。三婶抱着个陶罐往桌上一墩,硬币叮当响:“妇女小组凑了两万,给娃们买课本!”二柱子挠着头笑:“俺把秧歌队的奖金全捐了,将来咱村的娃要是成了大学生,得回村给俺当直播助理!”李老汉吧嗒着旱烟袋,往捐款箱里塞了张皱巴巴的粮票:“这是1962年的,留个念想。”
第一堂培训课设在晒谷场,省农科院的张教授踩着石碾子开讲,身后是二柱子用白灰画的大棚示意图。“咱东北种蓝莓,关键在防寒,”他举着冻硬的蓝莓枝,“就跟你们冬天给火炕加席子似的,得给根系穿‘棉袄’。”底下的汉子们听得直点头,三婶却突然举手:“教授,俺们妇女能学不?俺想知道咋给游客讲蓝莓的‘学历’!”
旅游管理课更热闹。城里来的赵教授让二柱子演示接待游客,这小子瘸腿一蹦,差点把茶杯摔了:“娘的,比扭秧歌难多了!”赵教授却笑了:“这才是原生态服务!”他指着老槐树,“游客来咱村,就图个‘土得掉渣’,你们的缺点,反而是卖点。”
最火的是电商直播课。网红讲师小薇让三婶对着手机镜头卖酸菜,老太太紧张得直搓手:“大妹子,俺这脸比酸菜缸还皱,能上镜不?”小薇却调整镜头:“阿姨,您脸上的皱纹就是咱的‘品质保证’,比滤镜实在!”三婶突然开窍,举着酸菜缸大喊:“家人们!俺这缸比俺孙子的岁数还大,腌出的酸菜能让你想起奶奶的味道!”
村委会的夜校成了村里的新地标,煤油灯把学员的影子映在结霜的窗玻璃上,像群不知疲倦的皮影。小亮跟着张教授学土壤检测,试管里的溶液变蓝时,少年的眼睛比星星还亮:“叔,咱村的土能种出富硒玉米,这学问够写本书了!”
二柱子却在营销课上闹了笑话。老师让他设计广告语,这小子挠着头憋了半小时:“咱的罐头,比俺二婶的拳头还实在!”惹得满屋子人笑出眼泪。龙煞踹了他屁股一脚:“滚犊子!重新想!”最后二柱子憋出句:“石头村的罐头,开罐香十里,吃完想娘老子!”
最让人心酸的是张寡妇的女儿小花。这丫头蹲在教室门口听了三天,龙煞塞给她本笔记本:“进去学,教育基金管够。”小花摸着封面上的“旅游管理”四个字,突然哭了:“俺想考上大学,回来给俺娘开个最美的民宿。”
春分刚过,恒远集团的招聘车就开进了村。张彪晃着高薪传单,在晒谷场大喊:“月入一万,住高楼大厦,比在村里啃土坷垃强百倍!”小亮捏着传单的手直发抖,纸角上的“农业技术主管”字样刺得人眼疼。
“娃,跟叔唠唠。”龙煞把小亮拽到老槐树下,掏出他爹的旧猎枪——枪管上的铜箍还带着体温,“你爹走的时候说,咱村的地得靠有学问的娃来守。恒远集团给的是钱,可咱给的是根啊!”少年突然蹲下来,指尖抠着树疤上的“石”字:“叔,他们说俺要是去,能帮村里解决商标纠纷……”
更棘手的是二柱子的发小顺子。这小子偷摸收了恒远的培训资料,被老王逮个正着:“煞哥,他们让俺学直播带货,专门卖仿冒咱村的罐头!”龙煞盯着资料上的“石头村风味”商标,突然笑了:“行啊,你去学,学成了回来教咱咋打假!”
教育基金成立三个月,第一波学员就要赴省城学习。龙煞在老槐树下摆了壮行酒,二柱子举着搪瓷缸大喊:“娃们,学成了别忘咱村的酸菜缸,别忘晒谷场的石碾子!”小亮突然指着村口,看见辆贴满“恒远教育”的大巴车停在路边,张彪正冲学员们招手:“最后三个名额,错过再等十年!”
深夜,龙煞核对学员名单,发现小花的名字被划掉了。他摸黑走到张寡妇家,看见母女俩正在打包行李:“阿姨,咋回事?”张寡妇抹着泪:“恒远集团说,只要小花不去,就给俺家修新房……”小花突然跪下:“叔,俺不去了,俺在家帮俺娘腌酸菜……”
他猛地拽起少女,往村委会跑:“去!必须去!”推开教室门,看见黑板上写着“石头村的未来在你们手里”,粉笔末还在往下掉。龙煞突然想起爹临终前的话:“土坷垃里能长出庄稼,也能长出学问,就看咱咋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