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村的初霜把晒谷场铺成了白棋盘,龙煞蹲在老槐树下翻账本,指腹碾过“游客投诉”“原材料流失”的红笔批注,纸页间飘出股子焦糊味——那是上个月焚烧假冒罐头时落下的火星子燎的。二柱子抱着铜锣蹲在旁边,铜锣边还缺着角:“煞哥,咱这账本比俺的牙还碎乎。”
他没吱声,指尖停在“品牌侵权”那页。王老板发来的消息还在手机里烫着:“赵三儿抢注的‘石头村’商标初审通过了。”老槐树的影子落在账本上,树疤正好盖在“良心”二字上,像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
“开个会吧。”龙煞突然合上账本,封皮上的“发展计划”四个字被磨得发白,“咱不能跟土拨鼠似的,只顾着打洞,得抬头看天。”
村委会的火炕成了临时会议室,炕席下的热气烘得人昏昏欲睡。龙煞把注册商标的驳回通知书拍在炕桌上,纸角还带着省城工商局的体温:“他们说‘石头村’缺乏显着性,可咱村的老槐树、酸菜缸,哪样不是独一份?”
李老汉吧嗒着旱烟袋,烟灰掉在“品牌建设”的草稿上:“弄那劳什子商标有啥用?当年咱卖山货,靠的是十里八村的口碑。”龙煞却掏出王老板寄来的侵权产品照片:“大爷,现在满大街都是‘石头村’牌酸菜,可缸里泡的是醋精和色素,咱得给咱的货上把锁!”
三婶举着新设计的包装纸,蓝底白花映着老槐树:“俺们妇女小组想了个招,每个罐头瓶底刻个‘石’字,用咱村的老石器模子刻,歪歪扭扭的,城里人准认这个!”她突然指向二柱子,“让这瘸腿货当品牌代言人,扭着秧歌举罐头,保管火!”
二柱子挠着头笑,秧歌服上的补丁跟着抖:“中!俺把‘石头村’仨字绣在绸子上,扭起来跟耍大旗似的!”
人才培养计划启动那天,晒谷场停着辆贴满“专升本招生”的中巴车。龙煞拽着二柱子的袖子往车上推,小伙子却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蹦高:“煞哥!俺初中都没毕业,去城里学管理,不是耗子进书房——装大尾巴狼吗?”
“滚犊子!”龙煞踹了他屁股一脚,“王老板联系的职业技术学院,专门教咱咋管加工厂、搞电商,你小子要是敢逃学,俺让三婶天天给你送酸菜缸里的酸黄瓜!”转头又冲几个晃荡的年轻人喊,“想学直播的、搞品控的,都上车!咱村不差种地的把式,缺的是能看懂合同的笔杆子!”
最让他揪心的是大学生返乡。李老汉的孙子蹲在老槐树下玩手机,屏幕上是某公司的录用通知。“娃啊,”龙煞递过根烤玉米,“咱村的加工厂缺个懂电商的,你王老板答应给你开跟城里一样的工资,还能天天吃你奶奶腌的酸菜。”
年轻人盯着玉米穗上的须子,突然笑了:“叔,俺想把毕业论文写成《黑土地品牌溢价研究——以石头村为例》,您说中不?”
深秋的省城飘着冷雨,龙煞蹲在工商局门口啃馒头,西装外套裹着皱巴巴的商标注册材料。门卫大爷递过杯热水:“小伙子,你这是第17趟了吧?”他抹了把嘴,馒头渣掉在“地理标志产品申请书”上:“大爷,咱村的玉米碴子能挂碗,酸菜缸能当文物,咋就不能有个正经商标?”
深夜的办公室,科长翻着检测报告直皱眉:“生态保护红线内的农产品,注册地理标志难度太大。”龙煞突然掀开衬衫,露出胸口的刀疤:“这疤是护着村里的种子挨的,您看看,比任何介绍信都实在。”他摸出手机,播放村民们在老槐树下的联名视频,李老汉的旱烟袋、三婶的剪窗花,挨个出现在镜头里。
科长的笔尖在“石头村”三个字上顿了顿:“这样吧,你们先完善农产品溯源系统,每个罐头都带二维码,能查到是哪块地种的、谁收的粮。”
回到村里已是凌晨,晒谷场的探照灯突然熄灭。龙煞摸黑走到老槐树下,看见树干上贴着张红纸,月光下显出“商标无效宣告”的字样——正是赵三儿的恒远集团寄来的。纸角用红笔圈着句威胁:“龙煞,你动商标,俺动你的人。”
更让他心惊的是加工厂的监控录像。凌晨两点,顺子带着几个黑影撬开原料库,麻袋里装着刚收的野山菌。他盯着顺子裤脚的泥点,跟省城工商局门口的一模一样——那是恒远集团办公楼前的红胶泥。
“煞哥,他们说只要俺破坏溯源系统,就给俺在城里买房……”顺子跪在地上发抖,怀里掉出张购房合同,甲方赫然是恒远置业。龙煞捏着合同,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狗吠——是后山的方向,那里埋着他们刚埋下的品牌石碑。
他冲出门,看见后山火光冲天,新刻的“石头村”石碑倒在火里,“石”字的笔画被烧得四分五裂。二柱子举着铁锹冲过去,却被人从背后踹倒,瘸腿在火光照耀下格外刺眼。龙煞捡起半块烧黑的石碑,突然发现背面刻着行小字:“赵三儿敬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