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村的寒露来得猝不及防,加工厂的蒸汽刚冒了半柱就断了。龙煞握着还没捂热的搪瓷缸,盯着停机的杀菌锅发愣——锅里还泡着半锅没熬完的玉米碴子,水面上漂着零星的气泡,像没打完的喷嚏。
“煞哥!不好了!”老王踹开厂房门,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收购单,“黏玉米断供了!库里的存货只够熬两锅粥!”龙煞的搪瓷缸“当啷”摔在地上,玉米碴子粥溅在胶鞋上:“走!去地里看看!”
村东头的玉米地像遭了雹子,秸秆被齐腰砍断,剩下的玉米棒子稀稀拉拉挂在秆上。二柱子蹲在田埂上扒拉土坷垃:“昨儿后半夜还好好的,今晨就见着三轮车轮印子。”他突然捡起个塑料袋,上面印着“恒远农产品收购”的字样,“狗日的,又是赵三儿的人!”
村民大会在断粮后的第三日召开,晒谷场的石碾子上摆着半筐瘪玉米。龙煞捏着颗玉米粒,在掌心搓得哗哗响:“大伙瞅瞅!这是张大爷家的玉米,粒儿还没灌浆就被掰下来了,卖给恒远集团换俩钱,咱加工厂的罐头拿啥熬?”
张大爷蹲在墙角吧嗒旱烟,烟灰掉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煞子,他们给八毛五一斤,比咱合作社的七毛贵一毛五……”话没说完,李老汉的旱烟袋就敲在石碾子上:“贵一毛五就卖祖宗?当年闹饥荒,你爹把最后一把玉米粒塞给俺们,自己啃树皮!”
三婶突然站起来,把一筐子歪扭的手工鞋垫摔在地上:“俺听说有人把野山菌晒干了卖给城里贩子,比卖给加工厂贵两块!”她盯着后排的张寡妇,“妹子,你男人走得早,加工厂没少收你家的货,咋能胳膊肘往外拐?”
当晚,龙煞坐在张大爷的炕头上,看老汉用报纸包晒干的玉米粒。炕席下漏出的土腥味混着旱烟味,熏得人眼眶发酸。“大爷,恒远集团为啥突然高价收咱的粮?”他摸着炕沿上的老疤,那是小时候玩火炕烫的,“他们去年还说咱的玉米‘农残超标’呢。”
张大爷的手抖了抖,报纸里的玉米粒撒在炕上:“娃啊,你五婶的药费还差三千……”龙煞突然从兜里掏出份新合同,红笔圈着“收购价提高到九毛”:“大爷,这是俺跟王老板磨了三天的结果,咱合作社不赚昧心钱,却也不能让老乡亲们吃亏。”
更难啃的是二柱子的发小顺子。这小子开着三轮摩托给恒远集团拉货,车斗里还剩半袋没卸完的黏玉米。“煞哥,他们给的运费比咱村车多五十!”顺子梗着脖子,“再说了,咱村的地,爱卖给谁卖给谁!”
龙煞突然抄起车斗里的玉米棒子,往顺子怀里一塞:“行啊!你把这些玉米拉回地里,重新种回秆子上!”他指着远处的加工厂,“看见没?那蒸汽管子连着咱全村人的存折,管子断了,大伙的分红也断了!”
原材料合作社的成立仪式设在老槐树下,石桌上摆着新刻的木牌:“石头村农产品直供基地”。龙煞举着蘸满红漆的秤杆,声音比二柱子的铜锣还响:“从今儿起,咱按节气收粮,黏玉米灌浆期十五天,少一天咱不要;野山菌得阴干三昼夜,太阳晒过的咱不收!”
二柱子举着摄像机直播签约,镜头扫过张大爷按红手印的手:“家人们!咱村的秤杆头刻着‘良心’俩字,比电子秤准乎!”三婶在旁边补刀:“敢往秤盘里垫砖头的,俺们把他名字刻在老槐树上,让全村人戳脊梁骨!”
最让人心头暖的是张寡妇,她抱着刚摘的野山菌往合作社跑,竹篮里的菌子还带着露水:“煞子,俺可算想明白了,咱的货卖给外人是‘散沙’,卖给加工厂是‘混凝土’,抱团才结实!”
然而,稳定只维持了半个月。老王抱着账本冲进村委会:“煞哥,恒远集团把收购价提到一块二了!”龙煞盯着账本上的数字,看见“小张”“顺子”的名字又出现在卖粮名单里。
深夜,他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看三轮摩托车队趁着月色往村外赶。车灯扫过合作社的木牌,把“良心”俩字照得忽明忽暗。手机在裤兜震动,王老板发来消息:“赵三儿在镇里放话,要把你们的原材料供应链掐断。”
更让他心惊的是,加工厂的质检报告显示,新收的玉米里混着打过除草剂的颗粒。他捏着检测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冷笑——张彪靠在恒远集团的皮卡车旁,手里晃着鼓鼓的钱袋:“龙煞,你以为提高收购价就稳了?在钱眼里打滚的庄稼汉,比你想的贪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