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村的晨雾还没散,龙煞就被村委会的电话吵醒了。值班的老王在电话里喊:“煞哥,快来!上海来的游客闹起来了,说在民宿被‘宰’了!”他套上鞋就往外跑,裤腰带都没系紧,撞见三婶挎着篮子往民宿走:“煞子,出啥事了?”
五叔家的院子里围满了人,穿花衬衫的上海游客正挥舞着账单:“住一宿要三百?你们村不是明码标价一百五吗?”五叔的儿子小强缩在墙角,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收据:“大哥,俺看您带相机,像大老板,就……”
龙煞接过收据,看见“摄影指导费”三个字气得直拍大腿:“扯犊子呢!俺们村啥时候有这破收费?”他转身冲小强吼,“你这是砸咱村的锅!”小强梗着脖子:“别人都在土特产里掺假,俺多收俩钱咋了?”
村民大会在晒谷场召开,石碾子上摆着杆老秤。龙煞攥着小强的收据,声音比晒谷场的日头还毒:“大伙瞅瞅!这是咱村第一张宰客收据,比粪叉子还扎心!”他转头盯着五叔,“五叔,您当年教俺们打猎,说‘枪响要留三分情’,现在咋教孩子薅游客的羊毛?”
五叔蹲在地上吧嗒旱烟,烟灰掉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煞子,你五婶看病缺钱……”话没说完,李老汉的旱烟袋就敲在石碾子上:“缺钱也不能缺德!当年饥荒年,咱村谁没喝过野菜汤?咋没见谁去偷别人家的粮?”
三婶突然站起来,把一筐手工鞋垫摔在地上:“俺听说有人往酸菜缸里倒醋精,冒充老坛酸菜!”她指着墙角的张寡妇,“妹子,你男人走得早,俺们没少帮衬你,咋能干这缺德事?”张寡妇低头搓着手:“俺想给娃买件新衣裳……”
龙煞从兜里掏出张红纸,用图钉按在老槐树上:“从今儿起,咱立三条规矩!第一,所有消费明码标价,敢多收一分钱,罚款十倍!第二,谁要是卖假货,全村人不跟他来往!第三——”他盯着小强,“年轻人再犯浑,直接送城里派出所学习!”
二柱子举着铜锣喊:“都听见没?煞哥说了,以后村口设公平秤,谁卖山货缺斤少两,秤杆折了喂狗!”他突然指向晒谷场角落,“看见没?那堆掺假的蘑菇,俺们浇上柴油烧了,让老天爷瞅瞅咱的决心!”
最让人心惊的是张寡妇,她哭着把掺假的酸菜倒进水沟:“煞子,俺错了!你五婶的医药费,俺们凑!”龙煞红着眼圈摆手:“不用凑,加工厂刚谈了笔订单,给大伙买了医保。”他突然提高嗓门,“但规矩就是规矩,谁坏了咱村的名声,就是跟全村人过不去!”
当晚,龙煞蹲在老槐树下整理村规,听见墙角有人嘀咕:“装啥大瓣蒜?恒远集团给的价码,比游客给的高两倍……”他摸黑走过去,看见小张——张大爷的儿子——正往兜里塞一叠钱,月光下,纸币上印着“恒远旅游”的水印。
“小张,干啥呢?”他突然出声,吓得小张打了个哆嗦。钱撒在地上,露出一张“合作协议”,甲方赫然是恒远集团。小张结结巴巴:“煞哥,他们说只要咱村闹点乱子,就给俺两万块……”
龙煞捡起协议,看见上面写着“举报民宿卫生问题,每单奖励五百”。他突然想起白天张寡妇的酸菜缸,缸沿上的醋精味道,跟恒远集团旗下民宿的投诉如出一辙。“滚!”他踹了小张屁股一脚,“再让俺看见你跟他们勾勾搭搭,打断你的腿!”
深夜,龙煞在村委会核账,听见窗外有脚步声。他吹灭油灯,摸黑走到门口,看见个黑影正往“游客投诉箱”里塞东西。打开一看,是封匿名信:“龙煞,你断人财路,小心断了自己的生路。”
信纸上印着半截恒远集团的logo,旁边还有张照片:小强被几个混混围在巷子里。他攥紧信纸,指甲掐进掌心。老王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攥着检测报告:“煞哥,张寡妇的酸菜没问题,那游客吃的根本不是咱村的货!”
他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树影在月光下像杆老秤,秤砣是挂在枝头的铜铃铛。白天烧掉掺假蘑菇的余烟还在飘,混着远处民宿传来的笑声,显得格外讽刺。龙煞知道,这场跟良心较劲的仗,比跟土地较劲还难——土地不会说谎,可人会。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王老板发来的消息:“赵三儿在镇里放话,说你们村的旅游评级要被降为‘不合格’。”他摸了摸老槐树上的图钉,红纸在夜风里哗啦作响,村规上的墨迹还没干,却已经有人在底下划了道深深的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