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村的七月热得蝉都懒得叫,龙煞蹲在五叔家的门槛上,看老汉吧嗒旱烟袋。火炕被太阳晒得发烫,炕席上的补丁摞着补丁,倒衬得墙上的新挂历格外鲜亮。“五叔,您这三间房改民宿,游客来了能睡热乎炕,吃您炖的酸菜白肉锅,不比喂猪强?”
老汉吐了口烟,火星子溅在补丁上:“俺这炕睡了三代人,刨了它跟挖祖坟似的。”龙煞突然站起来,掀开炕席露出底下的青砖:“没让您刨炕!就把墙刷白,窗棂糊上花纸,再给炕沿包层实木——”他指着新挂历上的农家乐照片,“您看城里游客,就好咱这口‘土味’!”
二柱子在院子里接话茬:“五叔,俺都把西屋改成‘二人转主题房’了,墙上贴满俺扭秧歌的照片!”老汉瞅了他一眼:“你那瘸腿扭的秧歌,别把游客吓跑喽!”话虽这么说,旱烟袋却往炕沿上一磕,算是应了。
第一家民宿“老槐树客栈”开张那天,三婶在窗台上摆了十二盆扫帚梅。红的黄的开得热闹,把土坯房衬得跟年画似的。龙煞带着老王来验收,看见五叔正往火炕上摆碎花被褥,炕头还放着个铜烟袋锅:“五叔,这烟袋锅能当摆件,可别真让游客抽啊!”
“俺有数!”老汉抹了把铜锅,“游客要是想体验,得先学咋装烟丝——这叫‘沉浸式体验’,跟你学的新词儿一个意思!”三婶在厨房吆喝:“煞子,尝尝俺新学的‘铁锅炖大鹅’,搁高压锅压了俩小时!”
最逗的是接待礼仪培训。老王让村民们练习“微笑服务”,二柱子咧嘴笑得跟哭似的:“俺这牙漏风,笑起来跟吞了笸箩似的!”陈工却点头:“挺好,原生态!游客就喜欢咱这股子不装模作样的劲儿。”
妇女手工小组的成立全靠三婶张罗。她把二十多个老娘们聚在加工厂库房,笸箩里堆着剪子、彩纸、玉米皮:“姐妹们,咱剪窗花、绣枕头顶,游客带回去当纪念,比罐头还好卖!”
五婶举着张歪扭的“福”字窗花直叹气:“俺这手比铁锹还笨,咋剪?”三婶夺过剪刀:“笨啥!把红纸叠三叠,从这儿下剪子——”话音未落,红纸就被剪豁了口,惹得众人哄笑。李老汉的老伴儿却掏出个布包,里面全是她年轻时绣的枕头顶,花鸟虫鱼活灵活现:“咱照着这个描,准保卖断货!”
玉米皮编织成了爆款。二柱子把玉米皮染成红黄蓝绿,编成小筐、草鞋,挂在民宿门口当装饰。有游客看中了他编的草鞋:“多少钱?”小伙子挠着头笑:“给十块吧,俺编了仨小时,手都扎破了。”游客却掏出五十:“值!这手艺比机器编的有温度。”
四、账本上的红笔
农家乐的生意比预想的火。周末时,五叔家的火炕住满了游客,三婶的铁锅炖大鹅得提前一天预订。龙煞在村委会设了个“游客服务中心”,墙上挂着手绘的导览图,标着“老槐树打卡点”“酸菜缸博物馆”“二柱子二人转小剧场”。
最让他骄傲的是手工小组的账本。三婶用红笔在账本上画满了对勾:“头个月卖了八千块!”她翻着皱巴巴的订单,“上海的游客要订一百个窗花,说过年贴在写字楼里;广州的老板买了二十双玉米皮草鞋,说要送给外国客户。”
然而,麻烦跟着订单来了。有游客在评论区说“民宿被子有跳蚤”,附的照片里,所谓的“跳蚤”其实是落在被面上的炉灰。龙煞一眼就看出是恶意差评,照片里的炕席花纹,跟恒远集团旗下民宿的一模一样。
五、暮色中的针脚
手工小组的工作室遭了贼。三婶早上推门进去,看见笸箩翻倒在地,剪好的窗花散落一地,最珍贵的老绣片不翼而飞。她蹲在地上捡碎纸,突然发现窗台上有半截烟头,过滤嘴上印着“恒远”字样——跟上次破坏加工厂的一模一样。
“狗日的!”二柱子挥着拳头要冲出去,被龙煞拦住了。他捡起张被踩脏的窗花,发现边缘有机器剪裁的痕迹:“他们不光偷手艺,还想仿冒咱的手工艺品!”掏出手机翻购物软件,果然看见低价销售的“东北手工窗花”,配图跟他们的老绣片如出一辙。
更让人心惊的是,五叔家的民宿接到威胁电话:“赶紧关门,不然让游客吃坏肚子!”老汉握着听筒的手直哆嗦,却对着话筒大喊:“俺炖的大鹅比你们的心还干净!”
深夜,龙煞蹲在老槐树下抽烟,看见民宿区有黑影晃动。他摸过去,听见墙角有人嘀咕:“恒远集团说了,每间民宿补贴五百块,让他们投靠……”借着月光,他认出是张大爷的儿子小张,正往门缝里塞传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