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村的端午刚过,村口的土路上就堵成了粥。二十多辆私家车挤在弯道上,喇叭声震得老槐树的槐花直往下掉。龙煞蹲在路基上啃馒头,听着城里游客的抱怨:“这破路比山路还难走!”“早知道就不来了,底盘都刮秃噜皮了!
二柱子灰头土脸地从车缝里钻出来:“煞哥,咋办?昨儿堵了仨小时,游客把咱民宿的差评都刷到首页了!”他踢了踢路边的泥块,黄胶鞋上沾满了车轮带起的泥浆,“咱村这路,比俺们家的炕席还褶子多!”
龙煞抹了把嘴,把半个馒头塞进裤兜:“开村民大会!”他站在老槐树下敲铜锣,声音惊飞了窝里的麻雀,“老少爷们听着!咱的旅游搞起来了,可路还是三十年前的路,咱能让游客踩着泥巴进村?”
晒谷场的石碾子成了会议桌,李老汉吧嗒着旱烟袋:“修路得占俺家三分地,俺不要补偿,只要路过时给俺打声招呼。”张大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俺把准备盖猪圈的砖捐了,够铺半里路!”三婶抱着个陶罐进来,里面叮当响着硬币:“妇女们凑了五千块,给修路队买安全帽!”
龙煞红着眼圈接过陶罐,硬币上还带着体温:“乡亲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咱老少爷们还能让尿憋死?”他展开手绘的路线图,“咱把路拓宽到六米,两边种上扫帚梅,再修个能停五十辆车的停车场——”
二柱子突然举手:“煞哥,俺会开拖拉机!修路队的活计,咱自己干!”老王跟着站起来:“俺在部队修过战备公路,放线、找平俺都行!”就连最抠门的李老汉都点头:“俺把压箱底的水准仪拿出来,当年修水渠时用过!”
修路第一天,全村人都上了工地。二柱子开着拖拉机拉碎石,车斗里的石头“哗啦哗啦”响;三婶带着妇女们烧水,大铁锅里的玉米碴子粥咕嘟咕嘟冒泡;龙煞光着膀子挥铁锹,后背的晒痕比路基上的标线还明显。
“注意坡度!”老王举着水准仪大喊,“这儿得垫高二十公分,下雨天别让水往村里灌!”李老汉蹲在地上打木桩,锤子砸在钉子上“当当”响:“俺们当年修水渠,就靠这笨办法,比城里的仪器实在!”
最让人心疼的是张大爷,都七十岁了还抢着搬砖。龙煞要扶他,老人甩开手:“少来这套!俺这把老骨头,比你们年轻人的腰板还硬实!”说着抱起三块红砖,摇摇晃晃往路基走,鞋底在碎石上打滑。
夜里加班,晒谷场点起了火盆。龙煞给每人发了个烤红薯,热气在凉夜里飘成白烟:“累了就歇会儿,咱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二柱子啃着红薯直咧嘴:“煞哥,咱这算不算是‘夜战钢粮道’?当年俺爷打鬼子就这么干过!”
突然下起了小雨,三婶赶紧把塑料布盖在刚铺的碎石上。李老汉望着天空叹气:“老天爷跟咱较劲呢。”龙煞却笑了:“怕啥?咱有土办法!”他带着汉子们用玉米秸秆搭雨棚,三婶带着妇女们往秸秆上糊泥巴,硬是在雨里搭出个临时工棚。
停车场选址在村西头的荒草地,挖地基时挖出了老树根。二柱子挥舞着斧头:“狗日的,比俺当年砍野猪还费劲!”老王却眼睛一亮:“留着当景观!把树根修成蘑菇形状,游客能坐着拍照!”
路基快铺完时,麻烦来了。镇里突然派来测绘队,说“道路扩建不符合土地规划”。龙煞攥着审批文件冲过去:“刘主任答应过的,这是‘乡村振兴’扶持项目!”测绘队的人耸耸肩:“上头有新文件,你们村的地属于‘生态保护缓冲带’。”
他突然注意到测绘员的袖标上有恒远集团的标志,心里“咯噔”一下。回到工地,看见村民们蹲在路基旁发呆,三婶的陶罐歪在一边,硬币撒了一地:“煞子,是不是咱这路修不成了?”
龙煞蹲下来捡硬币,突然想起在城里跑审批时,王老板教他的话:“跟土地较劲,得学会用巧劲。”他掏出手机给王老板打电话:“哥,帮俺联系省农科院,就说咱的道路绿化能固土保墒,符合生态农业标准!”
深夜,他蹲在老槐树下抽烟,看见远处有车灯闪烁。是辆黑色轿车,停在村口的路基旁,车灯照亮了新铺的碎石。他摸黑走过去,听见车内传来熟悉的笑声——是恒远集团的张彪:“龙煞,你就折腾吧,等路修好了,咱有的是办法让游客不敢来。”
轿车扬长而去,留下两道刺眼的车光,照亮了路基上未干的泥浆。龙煞望着村民们用汗珠子砸出来的路基,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他知道,这条路不仅是用碎石和水泥铺的,更是全村人的念想,可总有人想在这念想上扎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