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村的腊月刚进头,二柱子就扛着半人高的锣鼓在村口晃荡。鼓面上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公社文艺队”的字样——这是从村仓库翻出来的老物件,被龙煞擦得锃亮:“咱第一场大秧歌,就用这鼓开道!”
排练场设在加工厂后院,三十多个村民踩着冻硬的土地扭得震天响。三婶穿着花棉袄,头上的绢花比雪还艳:“小王啊,你说俺这‘十字步’走得中不?”老王举着摄像机直乐:“婶,您这秧歌扭得比春晚还带劲,就是二柱子的‘十字步’咋跟踩高跷似的?”
二柱子涨红了脸:“煞哥教的!”他甩了甩腰间的红绸,绸子梢扫过冻僵的豆角架,“当年俺们在山里追野猪,就靠这股子狠劲!”龙煞蹲在鼓边敲节奏,突然看见李老汉抱着个陶罐走来:“大爷,您抱着‘光绪罐’干啥?”
“给秧歌队镇场!”老汉把陶罐摆在鼓架旁,“当年闹饥荒,咱村老辈人就靠这罐子藏救命粮,如今让城里人瞅瞅,咱的好日子是从罐子里蹦出来的!”
农家美食节的筹备比过年还热闹。三婶的酸菜缸成了“明星展品”,缸沿上结的冰碴子都被游客拍照发朋友圈。她穿着蓝布围裙,给城里来的美食博主演示腌酸菜:“得用咱村的地下水,撒盐得顺时针搅九圈,腌够二十一天才够酸!”
五叔在灶台前炖着酸菜白肉锅,铁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冒泡,油花里漂着冻豆腐。“咱这肉,是村里老李家的笨猪!”他用长柄勺敲着锅沿,“城里人就好这口‘土腥味’,比超市的冻肉得劲多了!”
最绝的是李老汉的“忆苦饭”展台。破瓷碗里装着玉米碴子粥,配着野菜团子,旁边立着块木牌:“一九六二年的味道,现在吃是乡愁,当年吃是命。”有游客尝了口团子直皱眉,老汉却笑了:“嫌难吃?这说明咱日子过好了!”
冬季冰雪节开幕那天,石头村被大雪裹成了糖霜馒头。龙煞带着汉子们在涝洼地凿冰,二柱子举着铁锹喊号子:“嘿呦嘿!凿冰喽!凿出个冰滑梯给娃娃们溜喽!”冰块堆成的城堡前,三婶带着妇女们挂红灯笼,灯笼穗子被风吹得啪啪响。
“快看!雪爬犁!”村里的娃们尖叫着,看见李老汉赶着马拉爬犁从后山下来。爬犁上堆着新收的玉米,马脖子上的铜铃铛比春晚的钟声还脆。龙煞给爬犁拴上彩绸,对举着自拍杆的游客说:“坐一回五块钱,钱给村里的小学买跳绳!”
最火的是“火炕体验区”。五叔家的土炕上摆着棋盘,游客脱了鞋盘腿坐着,看三婶剪窗花。“这叫‘福字不到头’,”她拿着剪刀在红纸上翻飞,“过年贴窗户上,福气就顺着炕缝钻进来喽!”
网络宣传靠的是二柱子的“土味直播”。他举着手机站在老槐树下,身后是正在扭秧歌的村民:“家人们!看看咱石头村的大秧歌,鼓点一敲,地都跟着颤!”突然被锣鼓声呛到咳嗽,直播间的弹幕笑成一片:“主播被秧歌队带跑偏啦!”
龙煞跟着王老板学来的“短视频套路”,让三婶在灶台前直播熬玉米碴子粥。“家人们,这碴子得泡仨小时,柴火得烧柞木,熬出来的粥能挂碗!”她对着镜头吹了吹热气,弹幕里突然跳出条评论:“听说你们村的罐头吃死人?”
老王赶紧切镜头,龙煞却抢过手机:“这位兄弟,俺们的罐头都有农科院的检测报告,吃得比你点的外卖干净!”他掀开衣服露出刀疤,“这疤是俺护着罐头挨的刀,你要是不信,来村里看俺们咋种地、咋熬粥!”
美食节当天,村口突然来了辆执法车。穿制服的人拿着摄像机扫酸菜缸:“接到举报,说你们的食品卫生不达标。”三婶急得直搓手:“俺天天用开水烫缸,比洗新被子还仔细!”
龙煞拦住要冲上去的二柱子,掏出一沓检测报告:“领导,咱每批酸菜都留样,农科院的章比雪花还白!”执法队员翻了翻文件,脸色有些尴尬,突然手机响了:“行,知道了,马上撤。”临走时小声说:“有人花钱买举报,你们小心点。”
深夜,龙煞蹲在直播间后台,看见涌进来上千条差评:“菜里有头发”“火炕有跳蚤”。他点开配图,发现所谓的“头发”是绣花针上的丝线,“跳蚤”是落在炕上的炉灰。老王突然指着屏幕:“看Ip!全是恒远集团所在的市!”
更让他心惊的是,冰雪节的冰滑梯被人泼了热水,冰块融化成冰水,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道伤疤。二柱子摸着湿漉漉的冰砖直掉泪:“俺们凿了三天三夜啊……”龙煞捡起地上的烟头,过滤嘴上印着“恒远”字样,跟上次破坏步道的一模一样。
村口的老槐树在夜色中摇晃,树上的灯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像极了直播间里飘摇的点赞数。龙煞知道,当游客们举着手机拍下秧歌队的热闹,当城里的孩子第一次摸热乎的火炕,那些躲在键盘背后、躲在执法车背后的手,正用差评和举报,试图冻住这片土地上刚燃起的烟火气。
手机突然震动,是王老板发来的紧急消息:“赵三儿在旅游平台投诉你们‘虚假宣传’,所有线上渠道被限流了!”龙煞望着窗外的雪地,月光照亮了冰滑梯上的水痕,像道未愈合的伤口。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铜铃铛,那是二柱子挂在老槐树上的,此刻被风吹得叮当响,却盖不住远处传来的汽车声——那是恒远集团的皮卡车,正碾过新铺的雪路,朝着挂满灯笼的民俗广场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