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插话说:“俺家的酸菜缸都腌了三代人,能当展品不?”二柱子蹭地站起来:“煞哥,俺会扭二人转,到时候在村口支个戏台子!”他突然想起啥,挠着头笑:“就是当年跟你掏鸟窝摔断的右腿,跳起来有点瘸。”
第一把火先烧在村口。龙煞带着汉子们给老槐树砌花坛,二柱子把祖传的铜铃铛挂在树枝上,风一吹叮当响。“这叫‘乡愁打卡点’!”他跟扛着摄像机的王老板学的新词,“城里人来了先跟槐树合影,再买咱的罐头当伴手礼。”
田间步道的石板是从后山凿的,李老汉带着几个老石匠叮叮当当敲了半个月。“当年修水渠剩的手艺,可算用上了!”老人摸着磨出包浆的錾子,石板上刻着玉米、大豆的图案。三婶带着妇女们在道旁种扫帚梅,红的黄的撒一路:“等花开了,跟天上的彩虹似的!”
最费劲的是民宿改造。龙煞挨家挨户看房子,看见五叔家的火炕裂缝,一拍大腿:“就改你家!”找木匠打了新炕沿,糊上蓝白相间的墙纸,窗台上摆上三婶绣的玉米抱枕。五叔蹲在门口直嘟囔:“好好的土炕整得跟戏台子似的,晚上咋睡?”
资金不够,村民们就自筹。张大爷把给孙子的压岁钱拿出来:“煞子,俺不要分红,就图个热闹。”龙煞红着眼圈接过来,转头就给王老板打电话:“哥,再拉点赞助呗,咱把民宿命名为‘老张头的炕’,保证给投资商打广告!”
民俗文化广场选址在涝洼地。挖地基时挖出个老陶罐,李老汉擦干净一看,上面刻着“光绪三十年”的字样:“这是咱村老辈人存粮的罐子,能当文物!”龙煞灵机一动,在广场中央搭了个玻璃罩,把陶罐摆在里头,旁边立个木牌:“石头村的粮食经,从清朝囤到如今。”
旅游手册是王老板找城里设计师做的,封面印着老槐树和冒烟的加工厂,封底印着句东北嗑:“来石头村,让你知道啥叫‘土得掉渣,香得迷糊’。”二柱子看着手册直咧嘴:“这字比俺的狗爬体还好看!”
四、暮色中的脚印
开工半个月,第一个旅游团就要来了。龙煞带着村民在村口彩排,二柱子穿着花棉袄扭秧歌,三婶挎着竹篮卖烤玉米。突然,老王跑过来扯他袖子:“煞哥,步道的石板被撬了三块!”
赶到现场,看见新铺的石板躺在水沟里,断口处有新鲜的撬痕。龙煞蹲下来,发现泥土里有个皮鞋印——比村里人的胶鞋窄两指,跟上次破坏加工厂设备的一模一样。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赵三儿的人,又来捣乱了!”
更糟的是民宿的客源。王老板打来电话:“恒远集团在旅游平台举报咱们‘基础设施不达标’,首批订单被取消了!”龙煞望着空荡荡的民宿,新糊的墙纸还带着浆糊味,火炕上的花被褥整齐得像道具。他突然想起啥,掏出手机给安保公司老板打电话:“刘哥,给俺派俩兄弟来守夜,咱不能让老鼠坏了一锅汤!”
当晚,龙煞带着老王和二柱子蹲在老槐树下。月光把槐树影投在地上,像个张牙舞爪的巨人。凌晨两点,三道黑影翻墙进了村,直奔民俗广场。“动手!”龙煞大喊一声,几人扑上去扭打在一起。
“妈的,又是恒远的狗腿子!”老王扯下其中一人的口罩,正是上次破坏电路的张彪。二柱子挥着木棒追出去,黑影钻进一辆黑色轿车,车牌被泥巴挡住了。龙煞捡起对方掉落的传单,上面印着“石头村卫生不达标,游客拉肚子住院”——跟上次抹黑加工厂的手段如出一辙。
回到家,娘正在油灯下缝补民宿的抱枕:“听说又闹事了?”他望着娘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喉头哽咽。手机在炕上震动,是王老板发来的消息:“赵三儿注册了‘东北民俗旅游’商标,说咱们侵权。”
龙煞摸了摸口袋里的旅游手册,封面上的老槐树在夜色中沉默,树影里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像随时会熄灭的星火。他知道,当第一个旅游团真正走进石头村,当城里的孩子第一次摸热火炕,那些躲在商标背后、躲在举报信背后的手,会伸得更长、更狠。而他身后,是村民们用錾子凿出的石板路、用绣花针绣出的抱枕、用三代人传下来的酸菜缸堆起的乡愁——这些带着体温的算计,此刻正被阴影一点点笼罩。
村口突然传来狗吠,接着是汽车急刹声。龙煞冲出去,看见一辆面包车停在步道旁,车灯照亮了被撬的石板。车上跳下几个戴安全帽的人,扛着“恒远旅游开发”的牌子就要插地。他攥紧了手里的手册,指节发白,耳边回响起李老汉的话:“咱的地,得按咱的规矩长庄稼,长风景,长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