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龙煞躺在土炕上听着娘缝补衣服的声音。“睡吧,别熬了。”娘的针脚穿过布料,“当年你爹修水渠,也遇着过石头卡脖子,后来咋解决的?全村人上山凿石头呗。”
他猛地坐起来,炕席“吱呀”作响:“对啊!咱自己烧砖!”披上衣裳就往村委会跑,叫醒了老王和二柱子:“后山有黏土矿,咱搭个临时砖窑!”老王揉着眼睛:“可烧砖得技术,咱没干过啊。”龙煞拍他肩膀:“李老汉当年在公社烧过窑,走!”
三天后,后山的砖窑冒起了青烟。李老汉戴着草帽指挥:“火候不够!再加两车柴火!”二柱子往窑里添柴,火星子溅在脸上也不躲。第一窑砖出窑那天,全村人围过来,看见青灰色的砖块带着细密的气孔,李老汉咧嘴笑:“没毛病,比买的还结实!”
砖窑刚开起来,新的麻烦又来了。镇里突然派来环保检查组,说砖窑污染环境,要罚款五万。龙煞蹲在窑前跟检查员解释:“大哥,咱这是土窑,烧的是枯枝败叶,没烧煤……”话没说完,检查员就掏出罚单:“甭废话,手续不全就是违建。”
他看着罚单上的红章,突然想起恒远集团的律师曾说过“生态保护红线”。这时,手机震动,王老板发来消息:“小煞,赵三儿在县里打点了关系,把你们列为‘散乱污’企业,建材供应商都被施压了。”
暮色里,砖窑的火光映红了龙煞的脸。他数着码放整齐的自建砖,每块都带着村民的手印——二柱子的掌纹、三婶的指甲印,还有李老汉布满老茧的指痕。可现在,这些带着体温的砖块,却抵不过一张盖着红章的罚单。
更让他心惊的是,当他回到工地时,发现地基边缘出现了裂缝——因为停工两天,混凝土养护没跟上。工头蹲在地上直叹气:“再拖下去,地基就得重做,又得搭进去三万块。”
龙煞摸了摸裂缝,指尖被粗糙的水泥碴划破。血珠滴在黑土地上,像朵开错了季节的花。远处,砖窑的烟渐渐淡了,后山的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模糊。他知道,这场跟钢筋水泥较劲的仗,早已不是简单的盖房建厂,而是有人想通过卡死材料、卡死审批,把他们刚燃起的希望,掐灭在还没成型的砖墙上。
手机突然响起,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接通后,传来压低的东北口音:“龙煞,识相的就停了砖窑,否则……”话没说完就挂断了,但背景里传来的狗吠声,让他心头一紧——那是村口老槐树附近的犬吠,跟三天前破坏设备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望着逐渐熄灭的砖窑,火光中仿佛又看见村民们搬砖的身影:三婶抱着砖块哼着二人转,二柱子把砖码成小山,李老汉用粉笔在砖上画着记号。而现在,这些带着体温的砖块,正被阴影一点点吞噬。地基的裂缝里,渗着融化的雪水,像道流着泪的伤口,等着被人补上,或者被人撕开更大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