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村的三月还带着股子冻人不冻水的劲儿,龙煞蹲在加工厂地基旁,盯着搅拌机“突突突”吐着水泥砂浆。二柱子光着膀子搬砖,肩膀上的肌肉在春寒里绷得发亮:“煞哥,这红砖咋跟咱说好的不一样?咋带这么多裂子?”
他接过砖敲了敲,声音发闷:“妈了个巴子,肯定是奸商掺了次土!”转身就给砖厂老板打电话,东北腔在工地上炸响:“张胖子,你跟俺玩阴的?信不信俺带弟兄们去你厂子砸窑?”电话那头支支吾吾:“老弟,不是哥不讲究,是县里突然下文件,说你们村的项目……”
话没说完就挂断了。龙煞攥着手机直咬牙,看见三婶正带着妇女们往地基里埋五谷——这是村里的老规矩,图个吉利。“婶,先别埋了,这砖有问题。”他拦住正要撒高粱的三婶,回头冲工头喊:“先停工!等换了砖再说!”
村委会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了一宿。龙煞对着煤油灯核账,发现红砖预算超了三成,钢筋价格又涨了五百块一吨。二柱子趴在桌上打盹,口水滴在入股名单上:“煞哥,要不算了,咱用石头砌墙?后山有的是石头。”
“滚犊子!”龙煞拍了下他后脑勺,“食品厂得防潮防火,石头墙漏风!”他掏出存折,上面的数字已经从五十万跳到了二十三万:“王老板的二十万到账了,还差十五万。”突然想起啥,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娘的银镯子和爹的旧手表,“明儿去镇上 pawn 了。”
三婶推门进来,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纸币:“煞子,这是俺们妇女凑的两万块,先拿着买钢筋。”龙煞看着那些零票子,有五块的、十块的,还有张带着体温的粮票,喉咙突然发紧:“婶,俺不能要你们的养老钱……”三婶瞪他一眼:“屁话!这厂子是咱全村的念想,你当俺们是瞎跟风?”
去县城的班车在省道上被堵住时,龙煞正盯着窗外的杨树林发呆。前头的卡车司机跳脚骂娘:“狗日的,又是超限站!”他挤到前车查看,看见满满一车钢筋被拦在称重台前,路政员拿着仪器来回扫:“超载百分之三十,扣车!”
“大哥,俺们这是村里的扶贫项目!”龙煞递上烟,被一把推开:“少来这套,省里刚下的文件,严控农村基建材料运输。”他突然注意到路政车的后视镜上挂着个吊坠——恒远集团的标志。掏出手机给王老板打电话,信号却突然中断,再看时,屏幕上显示“无服务”。
等他辗转回到村里,天都擦黑了。工地上静悄悄的,搅拌机停了,红砖堆成的小山旁站着几个黑影。“煞哥,钢筋没拉回来?”二柱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砖厂又来电话,说剩下的砖也没了。”
龙煞摸出打火机,火光中看见砖堆上用红漆写着“违法建筑”四个大字,墨迹还没干。他蹲下来,指尖蹭过冰冷的砖面,想起张教授说过的话:“建厂子不难,难的是让人心不散。”可现在,人心没散,材料却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