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改成了临时培训教室,黑板上用粉笔写着“食品加工卫生规范”。三婶带着二十多个妇女坐在小马扎上,盯着投影仪里的罐头封装流程直发呆。“记住喽,进车间要戴帽子、口罩,头发丝都不能掉进去!”老王拿着橡胶手套演示,“尤其是李大姐,你那长辫子得盘三圈!”
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五婶突然举手:“小王啊,咱熬的玉米碴子粥,咋装罐子里能放半年?”老王乐了:“这就得学杀菌技术,跟你们当年腌酸菜一个道理,不过得用机器。”他掏出个不锈钢蒸锅,“看见没?这叫灭菌釜,能把细菌全杀死……”
正讲着,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贴着“市场监管”的面包车停在门口,下来两个穿制服的人:“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非法开展职业培训。”龙煞赶紧迎上去:“领导,俺们这是合作社内部培训,没收费……”对方翻开笔记本:“有没有培训资质?场地符不符合安全标准?”
教室里的妇女们面面相觑,三婶小声嘀咕:“这不是成心找茬儿嘛!”龙煞悄悄把老王拉到一边:“你赶紧给安保公司老板打电话,他认识市里的培训协会会长。”转身又堆起笑脸,“领导,要不咱去镇里慢慢唠?”
设备运回来那天,全村人打着火把迎接。二柱子的三蹦子后面跟着辆破旧的解放卡车,车斗里的杀菌锅用草绳捆着,像头沉睡的铁牛。“都搭把手!”龙煞喊着,汉子们用撬棍、麻绳往地基上挪设备,女人们举着油灯照亮,火光映得雪地通红。
深夜,龙煞蹲在厂房里擦设备,听见窗外传来狗吠。他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三个黑影正往杀菌锅的控制箱里塞东西。“住手!”他大喊一声,黑影扔下扳手就跑。捡起地上的零件,龙煞心猛地一沉——是控制箱的电路板,被人剪断了三根线。
“妈的,肯定是恒远集团的狗腿子!”老王骂骂咧咧地冲进来,“俺在部队修过雷达,这线接起来不难,就是得防着他们再来。”龙煞盯着设备上的划痕,突然想起白天在镇里看到的场景:恒远集团的广告牌上,“生态旅游度假村”的蓝图里,正标着加工厂的位置。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王老板发来的消息:“小煞,赵三儿在县里打点了关系,你们的食品生产许可证可能批不下来。”他望着厂房外的星空,星星在东北的寒夜里格外明亮,却照不亮审批表上的红章。加工厂的钢架在月光下投下阴影,像具未完工的骨架,等着被注入血肉。
更让他揪心的是墙角的募捐箱——村民们把养老钱、嫁妆钱都塞了进去,红纸上的“加工厂筹建款”被油灯烤得卷边。龙煞摸了摸口袋里的审批表,“环保评估”栏的空白处,仿佛张着个无底洞,要吞掉所有人的希望。
远处,后山传来狼嚎,声音混着北风,显得格外凄厉。龙煞握紧了手里的扳手,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爬进心口。他知道,这场跟土地较劲的仗,早已从翻土播种变成了跟钢筋水泥较劲,跟红章文件较劲,跟那些藏在广告牌背后的贪婪较劲。而他身后,是全村老少期待的目光,是黑土地里埋下的种子,是厂房里那台还没通电的杀菌锅——它等着冒出第一缕蒸汽,把石头村的玉米碴子、野山菌,变成走向城市的通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