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垣东线、西线战争全面打响后,联军再次迎来重大败局的消息通过飞鸽传书于一周后抵达宣阳,于某日中午落在宣钟皇女侧殿的桌前。
此时宣钟正在听取外交院大臣与军务院大臣针对历史遗留财务的核算情况,二位大臣在谈及账务的窟窿时,纷纷面露难色。
“前年陛下批了折子,允诺要给军务院批一笔修建城墙的经费,可到最后那笔经费全填到营建院收支亏损的窟窿里去了。”
宣钟半眯着金色的眼眸打量起军务院大臣:“为什么军务院的预算会是营建院使用?财计院批作朱批的时候就没意见吗?”
军务院大臣把头埋得低了些:“前些年帝国大兴土木,营建院那边本就是个烂摊子,前年财计院称‘修城墙和修河道是一个理’,便把这钱挪给营建院修河道了,这财计院和营建院背后都有宣修皇女撑腰,咱们哪儿敢说话。”
宣钟听罢,对军务院的烂账大致去向已有了了解——若说宣钟本人是皇帝最看重的皇女,那么宣修作为她的亲生妹妹便是皇帝最宠爱的明珠,她也因此养成了嚣张跋扈又野心勃勃的性格。
只可惜她的脑子撑不起她的野心,事情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对她来说绝不是好事。
宣钟偏头看向外交院大臣,再问道:“那么你呢?你又有什么难言之隐?”
老态龙钟的外交院大臣颤颤巍巍地行了一礼:“回殿下,前两年帝国和斯诺王国签了一批一百万匹棉布的订单,时至今日我国仅能向他们提供七十万匹棉布,而斯诺王国方则以我国供货拖拉不足为由拒不付款,这笔交易现在也没能到账。”
“哦?那对方不付款也的确有些道理,毕竟是我方先失守承诺的。为何我国仅能向对方提供七十万匹棉布?以我国的棉布生产效率而言,最多一年就可以满足对方需求了吧?”
“这个……”外交院大臣的眼神游移起来,“殿下有所不知,那些用于生产棉布的原料,本应源源不断地供给各工坊。
可近来有一部分棉花似乎被转移到了别处——有传闻说,宣佳皇女殿下打着慈善救济的幌子,在民间大量低价收购棉花,又将原料运往海外与北垣高价卖出,致使我国正常渠道的棉布产量大减。”
宣佳是帝国贵妃的独生女,虽非宣钟的亲生妹妹,但在明面上一直是表现得温和得体的,没想到就连她也起了异心。
不过,宣修和宣佳已经是帝国内最晚产生异心的那一批皇子皇女了。
自皇帝病重以来,各权力部门相互倾轧,大臣们纷纷揣测皇帝命不久矣,并站队于自认为最有希望竞争皇储位置的皇子、皇女一侧,仗着有皇族撑腰暗中挪动账款,以至于产生了不少直到现在才爆发出来的漏洞。
宣钟挤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她虽然早就清楚自己的父皇晚年沉迷修仙,宣称“无为而治”才是正道,实则放任各权臣勾结皇子皇女,把帝国搅成了一潭浑水,但她也没想到,帝国近三年来账目上的亏空竟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可是,父皇在放任朝内混乱的同时又一直在加强对藩国的监管约束,他到底在考虑什么?
听过二位大臣的汇报,宣钟沉思片刻才注意到桌边的信鸽,她拆开信,看到北垣战事吃紧,面色又沉了几分。
“殿下,莫非北垣那边又……”
军务院大臣话说一半便欲言又止——北垣这半年屡战屡败,往那边送后勤物资犹如把金银财宝丢无底洞。
帝国卖给北垣的武器装备虽是淘汰品,但那点售卖所得,连派兵支援的消耗都难以完全抵消,更别提填平军务院账目上的亏空了。
“继续说。”
明知军务院大臣话中深意,宣钟却还是选择让对方有话直说。
“殿下,实话说,北垣的战事并不乐观,我们原也只有低价提供武器装备支援的义务,并无再额外派兵支援的必要。若再这么消耗下去,只怕北垣连绵的战事支援也会成为军务院的一项亏空啊。”
每到用钱的时候,宣钟都很想开口问一句:钱都到哪里去了?
虽然站在帝国皇女的立场,宣钟认为北垣这场仗是有必要支援的,但说到底,当年北垣和帝国签订和平从属条约时,终版条约中针对战事支援一项的条款规定的确很模糊,也不是不可以钻这个空子。
“我知道了,北垣那边的情况我会再妥善考虑,你们先下去吧。”
待外交院和军务院大臣告退后,宣钟走向侧殿深处的寝宫,一位与宣钟年纪相仿的深灰色长发女子从寝宫的屏风内侧走了出来,一双浅灰色的瞳眸里写满了淡漠。
她身上的真丝袍子像被淡墨晕染一轮便穿在身上,阳光透过纱窗射在袍上,上面的星宿暗纹若隐若现。
“殿下。”
她向宣钟行了一礼,但从她的神色中看不出半分对宣钟的敬畏。
“墨羽,刚刚那些话你在里面应该都听到了吧?”
墨羽平缓道:“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宣钟眼前被唤作墨羽的女性是帝国国师的女儿,亦是宣钟的幕僚之一,她在卜算、观星、预测天象方面的天赋就连逐步将太卜司并入太史院的院使都不得不服,她也曾帮助太史院解过一些难解的天象之谜。
由于母亲身为国师的影响力,墨羽从小就被皇帝特许自由出入皇宫,她和宣钟一同长大,自然也和宣钟关系匪浅。
“我听说你最近有在卜算北垣战局的卦象?”
“北垣的战事一直是殿下您所关心的事务之一,臣自是连带着帝国内部的局势一块儿关注着。”
宣钟明知北垣一直以来的战况并不乐观,要想彻底打退北垣的奴隶,帝国最起码要安排国内至少四分之一的兵力,再加上东凰至少三分之一的术师或四分之一的灵使才有可能取胜。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向墨羽问道:“你算到了什么?”
墨羽却不急着回答,悠悠反问道:“在那之前,我能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为什么您当初会执意派兵支援北垣的贵族呢?而且还让援军在北垣待到现在?”
对此,宣钟坚定道:“虽然奴隶制的确是落后的产物,但尊重藩国特有的文化也是创王与藩国建立同盟的初衷之一。况且北垣若真有一天真被内部叛乱势力占据,他们可能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对我国发动攻击,使得藩国与帝国之间的和平契约被打破,影响帝国威望。”
“原来如此,您的答案还是和半年前一样没有变化。”
墨羽神色如常,不如说她的表情从未有过什么太大的变化,这让宣钟时常感觉她看不透墨羽。
“近一周以来,我算了不少次北垣战事的卦象,结果都是旅卦——这意味着北垣即将失去本土的根基与强援,战事形势急转直下。”
终于向宣钟说出自己卜卦的结果后,墨羽双目微垂:“不过,现在的您应该还难以做出最终的决断吧?待时机到来,您一定会理解众臣的谏言,落下关键的一子。
在时间神的眼里,人类的历史是螺旋进步的,因此,即使落后的制度是藩国的特色,它也终归是需要被淘汰的——那并不是需要被尊重的特有文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