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谈结束,众将领纷纷离开营帐,在特蕾莎即将迈出营帐时,凝霜叫住了特蕾莎。
“殿下,十分感谢您能为西面战线争取最大程度的支援。”
特蕾莎回头,见凝霜和映雪并肩而立,莞尔一笑:“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毕竟我也期盼着这场战争能尽快结束。”
映雪多少听出了特蕾莎的弦外之音,而凝霜却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为何您期盼的是‘结束’而非‘胜利’呢?”
“凝霜团长,您应该知道战争是相当劳民伤财的吧?”
“这个嘛……确实。”
特蕾莎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凝霜映雪二人走出营帐后,她再边向前走边答:“联军损失了一万五千兵力,北垣便要出一万五千人奴隶去填补,毕竟在北垣人看来,奴隶是国家的财产,有义务为国家的生存和发展作出贡献。
北垣的征兵制度与帝国、东凰截然不同。在帝国与东凰,适龄公民若未履行兵役义务,仅需承担仕途征信受损或缴纳罚金的后果;而在北垣,若奴隶拒绝从军,不仅本人会被强制押送至前线,其家人亦会因连坐之法被处以死刑——此为‘劳民’。”
凝霜、映雪虽久在军中,但也多少见识过北垣奴隶制度的残酷——她们见到过被强行带到营地里的奴隶们混沌的眼神,也看到过他们因为训练有失被将领打得遍体鳞伤的画面。
但即使她们见了这些,也不过是在内心自我催眠“等这场战争胜利,北垣的奴隶们便不必再受这些皮肉之苦”罢了。
“只是,即使战争结束,北垣奴隶们的日子也不见得过得有多好就是了。”
似是看穿了凝霜映雪的天真想法,又似是在调侃方才过于严肃的发言,特蕾莎咧着嘴说出了更残酷的发言。
随后,她向前走了两步,故作轻松道:“刚刚我不过是在胡乱揣测罢了,请二位不必当真。不过,作为东凰的话事人之一,我反倒更担心伤财就是了。
二位不妨想想,联军在这里和反抗军缠斗了半年之久却屡战屡败,这期间联军耗费的粮草兵器等资源不计其数。
东凰作为支援方之一,未来自然也要承担相应份额的支出,原本预算好的开支规划全被打乱,甚至多出了一大笔不可小觑的额外开支。
一想到秋后算账,我国那难缠的财务大臣又会在议会上弹劾我,我就已经开始头疼了。”
凝霜被特蕾莎的连珠炮堵得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只得僵硬道:“……您还真是不容易呢,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特蕾莎却佯装体谅地拍拍凝霜的肩:“不过,东凰再怎么吃紧也还是向着帝国的,不然也不会真的派兵和粮草支援。
只是……帝国现在怕是也不太平吧?在有内患的基础上还要支援北垣,我想更是难上加难。如今北垣的赋税已经涨到预收十年后的税金,北垣的贵族从公民和奴隶身上已经榨不出多少油水了,所以眼下后勤支援的重担几乎都压在了帝国身上。
可帝国自身资源也有限,国内各皇子皇女眼下对资源的调配都有所图谋,宣钟皇女殿下在这样的局面下,又能让自己手上的资源支援北垣到几时呢?”
说罢,特蕾莎意味深长地看了映雪一眼,带着莉切丝扬长而去。
映雪因帝国眼下的情况全被特蕾莎一眼看穿而感到一阵心虚,在凝霜将目光投在她身上时,她叹了口气,摊了摊手。
“那位公主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哦。我之前也算过几次,无论怎么算都算不出北垣此战有胜利之象,想必远在宣阳的那位墨羽大人也同样能算到和我一样的结果吧?
现在帝国财政问题频出,所有暗账一下子全部浮上水面,皇女殿下说不定会在未来某时某刻把我们全部召回宣阳以减少沉没成本。只是……”
说到这里,映雪抬眼直视凝霜,少见地直呼凝霜的本名:“凝霜,阿依拉娜那样骄傲的天才果然还是落到了这般境地。”
“映雪,战场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只要出现疏忽,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一点你我应该早就已经知晓的。我不理解,为什么在短短三四个月,你会对阿依拉娜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
对此,映雪讪笑道:“你吃醋啦?”
“我……”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因为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未被礼教浸淫过的、天生的人类的模样吧。”
映雪长舒一口气,她敢肯定她对阿依拉娜抱有的感情和对凝霜不一样——如果她对凝霜的感情是对等的爱中抱持着些许敬佩,那她对阿依拉娜的感情更多的是出于对“弱者”的守护。
阿依拉娜的色彩太明艳了,她能坦然依靠着族人和自身的才能肆意生长,但正是这样看似强大张狂的人才最脆弱。
映雪不希望看到阿依拉娜的自信和野蛮被强大的社会力量裹挟凋零,可结果那朵格桑花最终还是受到了摧毁。
凝霜仍不太理解映雪为何总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形容周边的人,可即便如此,为了不让映雪徒留遗憾,她还是开口道:“映雪,要不你也去西线支援吧,顺便去看看阿依拉娜,说不定你的出现能让阿依拉娜好受些。”
映雪没想到凝霜会发出这一指令,她愣了一下,随后朝凝霜微微鞠躬道:“谢谢你,凝霜,我去去就回,你也要……善自珍重。”
另一边,在拜别凝霜映雪后,特蕾莎带着莉切丝走了好一段路。
直到周围的人少一点,莉切丝才通过先前的传音符问道:“你刚刚是故意在凝霜团长面前说那些话的吧?你想煽动她们做什么?”
“我本也不打算让她们做什么,不如说她们什么都不做才最好。”
言罢,特蕾莎回眸,在莉切丝身上定了下来:“我只不过是把我所看见的、了解到的真相说出来罢了。帝国最近的确是不太平,经济基础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影响上层建筑的稳定与运行。
以帝国当前的经济状况,连自身都难保周全,又如何能持续不断地为北垣提供支援呢?一旦帝国的支援中断,北垣孤掌难鸣,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帝国军留在这里还是碍眼了些,只有他们领会帝国的困境,或是收到了上面的指令逐渐撤兵,我才好在这里办事。”
特蕾莎脸上还是如往常般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可莉切丝却不知为何觉得特蕾莎这样有点瘆人。
“喂,你这样有点像常规话本里的反派。”
“对联军来说,我就是和他们立场相对的角色,也就是俗话里的反派——至少在北垣贵族眼里正是如此,不是吗?”
莉切丝说不过特蕾莎,只能换一个问题:“说起来,你是从哪里搜罗到这么多情报的?你放出去的那些白鸟真的能听到那么多消息吗?”
“我的消息来源不只有鸟,还有人。东凰外交院内聚集的各路人马虽形形色色,但无一例外地都格外关注帝国的一举一动——只有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东凰才可能脱离帝国的管控。”
念到这里,特蕾莎抽出了一封信,交给了莉切丝,眼神交代莉切丝务必存好,等四下空无一人时再拆开,随后继续走向东凰军的训练场。
“这封信是安达寄来的,上面已经说明反抗军东面部队会配合西面部队打联军一个措手不及,还会安排一部分人员前往城墙之外,抢夺东凰的支援物资。
到此战为止,我所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不管是为反抗军的攻击拖延时间也好,还是站在中立立场四处调和也罢。
联军表面上的和平已难以长久维持,待科克托被彻底攻占后,帝国与北垣的合作关系将变得岌岌可危,最终导致帝国撤军。
至于反抗军如何争取东凰的后勤支援,以及能否完全攻占科克托,这就要看她们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