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定海宗迎宾之礼虽谈不上浩大,甚至与当初青灵门入山访道都相去甚远。
但贵在一个精致。许多供台上摆着与上清门有关的物件,且不曾详细介绍。只是让杨暮客去看。
杨暮客能察觉到那些物件与自身功法的机缘相关。这些都是自家宗门老祖驰骋海疆留下的东西。
在殿堂中给道祖敬香,再拜祭了定海宗的先辈。
正殿之中有一幅图吸引了杨暮客的注意。
那是诸多修士乘云望海,人群之外,还有一个白衣剑仙驰骋大海斩杀海妖。
画上题字为《太一仙定海》。
继而他们去了偏殿后堂,等待午宴开场。
他们似是晓得杨暮客性情孤高,便没把船中其他修士请来。
宗主这般言说,“此间早课都停了,俱是为了迎接上人来此。”
而后又让宗门里最出类的弟子端着贡盘进屋,奉上海中美味供他品尝。
吃过一套痛风套餐,杨暮客吃了一杯茶。这茶更是别有风味,不似是陆上的甘露之味。带着海中咸鲜。
宗主永旭真人自得地介绍,“此茶道友可尝出不同?”
这不废话么?清水泡出了奶茶味儿,我又不是味觉失灵。杨暮客笑眯眯地说,“的确与陆上青茶味道不同。”
永旭真人哈哈大笑,“此乃蛟池灵藻,采其叶尖,大日晒满五年,不可一日有雨,逼净其内水分,逼走多余盐分。独留海味。”
恩么,原来就是一碗海带汤。
一番闲聊,时值正午。
岛上那些海龟出来,调整了沉在海面下的偏光镜。
所有偏转阳光汇聚在了穹顶正上方。
这水下宫殿群落七色华彩环环嵌套,宛若仙境一般。水晶宫所有的一切都在闪闪发光,却不刺眼。
定海宗置备了午宴,此回是船中修士皆来,岛上停留的修士也尽数赶来。
吃的又与上午那些小食不同。这回是鲜羊肉,黑松菌,烤整鹿,秋日新摘的瓜果,济灵寒川的冰露。
总之,唯有一个鲜字。新鲜,带着露水那般新鲜。
海上行船已久,杨暮客也已经很久没吃到这些陆地上的吃食了。
冰露乃是酒,是妖精酿的酒。虽然味道算不上甜美,但有一种野性的甘甜凛冽。火辣中回甘,也让人冷热交替。
他宴席上大快朵颐,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永旭真人一挥手,宴席中的金丹修士从席位中起身。
杨暮客也静静地抬眼去看。
四海清号的镇守常与道人亦在其中。
只见这些金丹修士结成御水大阵,演示定海宗的控水妙法。
丹火化彩凤,碧水舞蛟龙。
常与道人来至大阵中央,从袖子取出一个玉盘。
但本来笑意满满的定海宗修士瞬间大惊失色,永旭真人眉头紧锁。常与道人茫然地看着手中的玉盘。
这不是他的分水宝镜。
定海宗分水宝镜共有十六枚。海上镇守的金丹修士都会领走一枚当做法宝来用。
这十六枚分水宝镜合一便是《阴阳定海大阵》,八面为先天,八面为后天。后天绕先天而转,天时地利,皆可掌控。
这分水宝镜还有另外一个功效,便是十六本为一体,不论多远都可及时传讯,毫无间隔。
永旭大喝一声,“常与!你这孽障,宗门法器何在?”
常与仓皇失措,迷茫地看着宗主大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永旭当机立断,“把这孽障给我押下去,莫要让诸位同道看了笑话。”
杨暮客一旁愕然,他是见过这分水宝镜的用法的。那时开着天眼,看见常与手持宝镜控水将大海排开一个空腔。
那空腔中五行运转皆由常与所控,能生木造海藻,能引大日真火。这了不得的法宝怎么可能丢了?
永旭真人对在座外人说道,“宗门丢了重宝,宴席不得已暂停。请诸位移步偏殿,容我等查明真相。”
杨暮客等一众外宾只能起身揖礼,朝着偏殿走去。
这些修士里,杨暮客最熟的也唯有壶枫道人。
俩人便走到了一起。
“紫明上人,看来这船怕是要停上许久。事情查不清楚,定海宗如何肯放我等离去。”
杨暮客却不这么以为,他轻轻摇头,“也不过就是换了镇守。他们如何肯耽搁海航行程。这船又不是只运了人。船上还有各家的货在上头。”
“前辈倒是看得清楚。不过只怕那一船的货,也抵不上一块分水宝镜。丢了宗门至宝,他们如何肯善罢甘休?”
杨暮客呵呵一笑,“这些人当真就敢得罪诸多海主与天道宗?”
“立身根本,和一时利益。您说若是您,欲如何抉择?”
杨暮客皱了下眉,“这宝镜当真如此重要?”
“威压海上众妖,全凭此宝。您说重不重要?”
杨暮客咋舌地问,“可这常与乃是船上修为最高之人……如何丢的?”
“你我不过筑基修为……定然不是你我。”
听闻壶枫此话,杨暮客也会心一笑。但转而想到,不对。
常与只是表面上的修为最高之人。莫说别人,就他那随行婢子玉香,都是妖丹大修。玉香可是比常与能耐要大的,更何况,师兄乃是真人合道,化凡之中。
秋晴园里还住着一个不知名的大修士,玉香都看不明章法,那便说明至少是比妖丹修为要高。至少也得是个真人,是否合道,另做他讲。
定海宗尽数出动,开始暗中观察船上人员。
永璋真人来到了宝船六层,以真人法力布下结界。玉香则抬头冷冷地看着永璋真人,真灵现世,飞到半空与其对峙。
“船上镇守丢了我宗门至宝,尔等这些船上旅居的修士……”
还未等他说完,秋晴园一道风吹来,把永璋真人拍到了九天之上。几个翻滚犹打不住去势,催动全身法力御风飘到了罡风层外才止住身形。
永璋大惊,赶忙联系宗门坐镇的宗主。
永旭真人冷冷地看着常与,“说,船上都有什么人。”
“启禀宗主,有水云山的卢靖真人在。有朱雀行宫的祭酒和其行走。有天道宗的别院行走。有召岳宫的亲传壶枫道人……”
“你是说,这些高门之人瞧中了咱们定海宗的分水宝镜?还是说,这些宗门要毁了我定海宗……”
“弟子不敢!弟子也不知何时丢了分水宝镜。就在昨日弟子还用宝镜照妖,将一个鬼修幻形从航路上驱离。”
永旭盯住常与,“昨日你还用了分水宝镜?”
“对!”
“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过后便遇见了宗门护法游神巡海,与弟子一同归来。”
永旭大手一抓,把焦渚从虚空中抓了出来。
“你昨日与他归来,可曾遇见了怪事?”
焦渚慌张道,“小神和常与一路,海路平静,未曾遇见怪事。”
“展示与我看,莫要有遗漏。否则本尊便把你噬魂。”
焦渚慌张闭眼,冥想把那一路所见所闻尽数投影展示给了永旭真人。
正因一路正常,永旭真人才心火上涌,天人感应之下冷哼一声。
这哼声震得常与亡魂皆冒,震得焦渚神光溃散。
永旭指尖再次掐算,却依旧算不出分水宝镜的下落。仿佛消失在了天地间一般。如此重要至宝,怎么可能一丝气息不露。
他一发狠,就要把常与神魂抽出来噬魂查其真知。面对宗门至宝丢失,他已经顾不得因果报应,就算作恶,也要保证宗门传承。
就在此时,永联真人传音入密道。
“宗主师兄,船上少了一个修士。”
常与本来已经被真人修士的气息压迫得难以呼吸,他甚至感觉已经死到临头了。
永旭真人一愣的瞬间,让常与终于明白自己算是劫后余生。
永旭真人冷冷盯着常与,“船中修士都有报备?”
“有。除此以外,俗道亦在航海日志当中。”
“聒噪!”永旭一挥袖子,带起一道风抽得常与翻滚几圈撞在墙上。
常与一口鲜血喷出。
“随我去看,到底是少了哪一位修士。”
说罢永旭真人捏着隐匿法诀,带着狼狈的常与飞出了刑堂。
他们看了一遍偏殿里的客人,又飞到了船上找了一遍。
常与气若游丝地说,“启禀宗主,天道宗旁门行走不在其中。”
永旭当场被气笑了,“世上竟然有人真的蠢到去伪装成天道宗相关之人。你小子命大,这事儿咱们定海宗管不了啦。老祖我这就去找天道宗的高人去。”
常与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抓住了永旭真人衣摆,“宗主大人……弟子死就死了。万万不敢招惹天道宗啊。”
永旭眉毛一立,“不成器的东西。到现在,由得你我来做主吗?”
常与走马灯一般,想起了那日天道宗锦旬与正法教兮合两位真人论道斗法。那般大能,岂是他们这小门小户得罪得起的?
“师祖大人。天道宗锦旬真人曾经登船,别院的企仝真人也曾登船。若是有异,他们如何看不出来。不可去……”
永旭瞥他一眼,“怎么早不说。”
“弟子以为宗主大人知晓。”
永旭真人背着手,“这些大能天人感应。你直呼道号,想必他们就来,也不必我去了。你小子,给我惹了大麻烦啊……”
永旭真人领着常与回到了刑堂,三个师兄弟面对面。
永璋被打飞,虽然没受伤,但气息不稳。让永旭瞧了出来。
永旭皱着眉头,“水云山的那位当真如此了得?”
永璋点头,“他定然知晓,但却不说。”
永联闷声道,“故意为难我定海宗?”
永旭摇头,“有人乔装成了天道宗别院行走。这等冒名顶替,船上镇守竟然瞧不出来。”
说罢永旭指着常与说,“如今我们的确疏于管教了,最起码的核实身份都做不到。多事之秋,日后若还想守着这条海路,不知要遭受多少劫难。”
常与道人邦邦邦给三位祖师磕头。
永璋真人已经联系过其余海上随船镇守,剩下的分水宝镜仍然安全。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宗主师兄,若是盗镜之辈是为了海航货物。我等要如何面对那些海主?”
永联真人是三人中最心软的那个,吹了口灵炁让常与昏睡过去。
他默默说道,“二位师兄。欺以天道宗之名,盗我定海宗之宝。这样的野心之辈,后面图谋定然非小……”
永旭当机立断,“宗门封门,海上就地停船,召集弟子速回,延期亏空如数赔偿。你我都前去护送。”
“尊师兄法旨。”
杨暮客在偏殿静室中头脑昏昏。
那冰露之酒若有血食灵肉作解,其实并不醉人。偏偏宴席半路终止。而他杨暮客又是喜欢把好东西留在最后吃的人。
没吃着几口肉。此时酒劲儿上来,他已经醉了。
摇摇晃晃,去给定海宗传信的小修士开门。
“启禀紫明上人,宗门已经查清缘由。但至宝丢失,不便再办迎宾宴会。上人若是就地休息,晚辈这便安排住宿之地。若是归船,请在穹顶关闭之前离去。宗主下令封门,至少要三日之后解封。”
“我在这儿睡什么?定是要归船……”
说罢杨暮客踩着云彩便朝着穹顶飞去。
低头一瞅,整个定海宗已经空了。
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正在巡查,好像在整备大阵。
反正他也看不出名堂,一头撞破了穹顶游到了大海之中。憋着一口气,掐着御水诀开始往上浮。
一道黑色的水流卷起。
杨暮客往上漂浮的身影竟然凭空消失了。
九天之上,本该有三桃大神以神国携众多游神帮其护法。
但要穿梭元胎离位之地,三桃大神必须遁入虚空,躲避至阳之地才能重新入世。
且这南北之分,天象变幻。诸多游神中,有些要离去。毕竟不在自己宗门所在方位,自然没必要继续跟随护法。而南方万泽大州领命前来的护法游神,也要在大气之外的虚空中进入神国。
这并非一两日便可完成。
朱雀行宫的执守灵官一路平息妖患,正是出于此因。
而六龙护法更是畏火,若有螭龙那防火之术还好。可惜螭龙与这六龙并不和睦。他们只能往西去,求赤蛟之属帮忙打开南离火路。
杨暮客在船上,有朱雀行宫执守灵官巡路,又即将抵达定海宗宗门。如此安全之地,紫明上人又如何能遇险。
但偏偏天不遂人愿。
那一股黑色水流,将杨暮客卷到了一片深渊之中。
大醉的杨暮客做着梦,梦见他在练字。
海中黑山黑水,他提笔写了一个蒙字。
怎么端详怎么丑。
酒劲上来,心湖亭子里睡着了。
一只金鹏大鸟用喙尖啄着他的脑袋,“再不醒来就要死了。”
“别烦,我再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