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蓝玉应了一声,便将方才宴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转述了一遍。
也是等蓝玉说完,朱标指节轻叩桌面,顾自沉思。
而随朱标一同前来,此刻正站在帐内的常茂却立时没好气道:“那安南使臣竟敢如此放肆?”
“他怎敢于我朝境内,折辱他国使臣?”
没有理会常茂的怒斥。
朱标眼眸微抬,看向蓝玉怔怔问道:“高启便能容柳自新那般放肆?”
“高夫子毕竟老了.....”
“他不是老了!”朱标眼眸一凝,当即打断蓝玉,“他是历来如此。”
“似高启这些文臣儒生虽也忠心,也各有所长。”
“可到底还是多了几分迂腐,少了几分实干。”
来者是客。
占城、暹罗等国既来大明,那便是大明的客人。
而同为客人的柳自新竟敢在大明境内折辱他国使臣,折辱大明的客人。
说他是瞧不起其他诸国也可,说安南轻视大明也不无道理。
总之朱标和蓝玉看法相同,那柳自新下跪认罪便将此事搪塞过去,未免太便宜他了。
至于高启!
朱标指尖轻叩桌案,心中也是暗暗摇头。
对高启这些老学究而言,名声、尊严自然是比性命更重要。
所以他们这些人也就顺理成章认为其他人也都会将名声、尊严看的比性命还重。
因此见柳自新下跪认罪,这在高启眼中便是最大的惩处。
可高启不知道的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甚至包括那些整日里扬言名声、尊严比性命更重要的学究儒生来说,实际利益才是最为主要的。
“罢了。”
高启虽有些失当,可终究不是什么大的过错,朱标也不愿深究。
轻叹一声后,朱标缓缓站起身子。
“朕今夜前来,便是要看看其他诸国将士的军容如何。”
“方才在席上你也见过诸国统帅,以为如何?”
“回陛下。”蓝玉跟在朱标身后朝帐外走的同时,正色回道:“正如陛下先前所料,此次诸国派来参与演武的将士都是军中好手。”
“随行的诸国统帅也都是久经战阵。”
“至于那些统帅用兵如何,也还是要等到演武场上一较高下后,方能看出。”
听蓝玉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废话,压根没有实质定论。
一旁的常茂难压心头好奇,忙小声问道:“舅父不是和那安南统帅交过手吗?那人如何?”
待常茂说完,蓝玉将目光看向朱标。
也是看到朱标微微颔首后,蓝玉这才开口回答道:“那巴尔虎虽是武人,却不似安南统帅。”
“此人空有一身蛮力,可太过莽直,应不是陷阵之才。”
“占城、暹罗的统帅呢?”朱标颔首的同时,继续问道:“见自己使臣受辱,那两国将官作何反应?”
“暹罗的笛福宾还算不错,知道挡在三披王的身前。”
“而占城将官罗夫却是个怯懦性子,或许是与其国使臣阿答早有间隙。”
“见占城使臣阿答受辱,那罗夫不敢出声,甚至还可以躲避柳自新目光。”
“也是难怪。”
朱标也不觉得意外,“占城毕竟乃是小邦,如今形势不明,他们自然不好得罪安南这种强国。”
行至安南营地,朱标立于数十米外远远望去。
这安南一朝的确称的上是强国。
此时除了中军营帐内还能看到烛光,其他兵卒所居的帐篷都是乌黑一片。
眼前营地更是静默无声,军纪严明,可见一斑。
“什么人!”
就在朱标准备转身朝下一个营地走去之时,草丛却突然站起一名哨卫,朗声呵斥。
一时间。
安南营前守卫的兵卒迅速便聚集了过来。
“切勿鸣锣示警!”蓝玉冲那伙安南将士喊道:“本公只是巡营,切勿鸣锣示警,不必惊慌!”
“原来是梁国公,小人失礼了。”
见那名小卒见来人乃是蓝玉,随即便要命麾下返回原位。
而此时蓝玉却有些好奇,将那小卒叫到跟前,温声问道:“安南的将士,汉话竟说的这么好?”
“梁国公谬赞了,此次随柳大人一同赶来天朝的,人人都会说汉话,而且小人这汉话在军中算不上流利。”
“人人都会讲我朝汉话?”
“自然。”那小卒看向朱标,“将军若是不信,可随意挑一人出来。”
“那倒不必。”
朱标指了指藏在草丛中的暗哨,继续问道:“既在我军中,自然不需守卫。”
“为何有明哨不算,还安插有暗哨?”
“小人不敢胡言,一切都是柳大人的安排。”
“那你们随行兵卒有多少人?”
“这....”
见那兵卒脸上立时露出几分戒备,朱标也知自己似乎有些失态,转而随意说道:“本将负责军中所需,眼下我朝高尚书酒醉,礼部仍未将诸国名册送来。”
“本将不知明日该准备多少人的饭食。”
“不敢劳烦上国。”那兵卒听后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柳大人有言在先,我等饭食自给,不敢叨扰上国。”
见蓝玉不再询问,那兵卒很是恭敬的躬身一礼后便要离开。
也是此时。
朱标似是想到了什么,再次问道:“将军贵姓?”
“区区贱名,不敢玷污贵人耳朵。”
看着那小卒又是拱手一礼,朱标眉头微顿,冲一旁的常茂轻声交道:“吩咐锦衣卫查查此人名姓,于安南一朝官居何职。”
常茂拱手领命的同时,心中却不由犯起了嘀咕。
安南军中的一名普通小卒,想要彻查虽不算什么难事,但也需耗费些时日。
他实在不明白朱标为何会对安南的一个小卒如此感兴趣。
可也就在常茂心生疑惑之时,却听见一旁的蓝玉也跟着出声道:“陛下也觉此人不简单?”
“梁国公以为呢?”
“末将也觉此人不可小觑。”
看了眼那兵卒离开的背影,蓝玉双眸微眯,怔怔说道:“那人怕是已然猜出陛下的身份。”
“方才所言,也都十分妥当。显示其安南军武不弱的同时,还能稍稍威胁陛下。”
“威胁?”
听到常茂不明所以,低声喃喃。
蓝玉转向常茂,仔细交代道:“明日安排人手,将安南、占城等国将士一一记录在册。”
“切记,不可遗漏一人!”
“嗯....”
见常茂还是不明白,此刻瞪着对牛眼很是茫然的盯着自己。
蓝玉一时情急,抬腿便踹了上去。
“蠢货!”
“方才那人已然言明其军中兵卒皆能熟说汉话,倘若他们混入我朝百姓之中,又当如何?”
“这....”
此话一出,常茂当即便被吓的虎躯一震。
的确!
这些安南兵卒和大明百姓相貌无异,倘若他们果真混入百姓之中,再想将他们搜查出来便是大海捞针。
最让常茂警惕的,乃是此次安南派来的兵卒为何都熟说汉话?
说他们没有别的居心,即便是他常茂也不相信。
“舅父是说....这便是方才那人的威胁......”
“防患于未然。”
“届时诸国演武,陛下也要亲至,所以一切隐患都要清楚。”
“是!”
语罢,朱标和蓝玉继续朝其他营地走去。
一趟下来,也最属安南营地军纪严明,暹罗、苏门答腊等国都还好说。
偏是那占城兵卒简直如百姓无异,时至深夜依旧纵情饮酒,随意谈笑。
其营地乱糟糟一片,和市井闹市无异。
“蓝玉,对付这些兵卒,可有必胜把握?”
“陛下尽管放心。”
“嗯。”
微微颔首后,朱标走上马车,径直朝皇城赶去。
其他诸国朱标却也不放在心上,唯独安南一朝,朱标还真生出几分玩心来。
就安南兵卒皆熟说汉话这点,朱标却也不甚在意。
顶天了这伙子人也只能混入百姓之中,意图在自己出宫之时行刺。
可天子亲卫都是军中翘楚,十三卫将士个个勇猛不输蓝玉的先锋营。
朱标还真不担心行刺一事。
最让朱标在意的,还是那柳自新以及方才那名自称是小卒的安南士兵。
柳自新这人能毫无顾忌。
对与他们安南有积怨宿仇的暹罗使者卑躬屈膝,而且还是暹罗国力压根不及安南的情况下。
几乎可以说柳自新是在向地位更低的人臣服。
这样的人,说他没有更大的野心,朱标自然不信。
还有那名兵卒。
明明认出了自己,却还继续伪装。
总体下来,这安南一朝的确给了朱标许多惊喜。
想来如今爪哇大军也已拿下土门钉,正朝安南进军。
当此时节,安南还能派遣兵卒来大明参加演武,朱标还真想看看演武场上,安南究竟会制造出什么样的惊喜。
“传朕旨意。”
“诸国演武十日后举行。”
数日功夫,诸国军士在玄武湖大营驻扎操练,同行而来的诸国学子也被朝廷安排到城东。
只不过对于诸国使臣,朱标却始终未曾接见。
这却是让三披王等人心中焦急,难以自持。
“梁国公,大皇帝可曾说过何时召见我等?”
“倒是没有。”
蓝玉随意摇了摇头,“按理说诸国使臣抵我京师,陛下第二次便会下旨接见。”
“如今还没有召诸位入朝的话,想来陛下是打算等到演武之时,再作定论。”
“可.....”
三披王看了眼占城使臣阿答,旋即压低声音凑到蓝玉跟前说道:“梁国公见谅,并非小王耐不住性子,只是.....只是演武取胜的奖励是否为随爪哇一同征讨安南,还需大皇帝明言。”
当看到蓝玉面露不悦,一双眸子有些不耐烦的转向自己。
三披王赶忙继续补充道:“并非独我暹罗一朝如此想,其他诸国也都想着能得大皇帝允准,随爪哇一同攻打安南。”
“在下之所以情急,乃是因安南历来欺辱我暹罗。”
“如今见此等天怒人怨之朝遭众人背弃的下场,我朝也有报往日之仇的私心。”
“还望梁国公明示,演武取胜是否便能得大皇帝允准,征讨安南?”
“本公也不敢揣摩圣意。”
“这.....”
见蓝玉好似闸门般,压根就不松口。
三披王沉沉叹了口气,拱手便也要告辞。
可不等他走出两步,却听身后的蓝玉轻咳一声,当即说道:“只不过!”
“只不过本公以为,此次诸国演武陛下乃是费了大心血。”
“而且诸国将士同台竞技,切磋武艺,也是亘古未有。”
“因此本公以为,最后哪朝将士若能在演武场上拔得头筹,想来陛下也不会吝惜赏赐。”
“梁国公如此说是......”
“本公什么都没说,本公只是说我朝陛下对此次诸国演武甚为重视!”
被朱标这么一打断,三披王愣了瞬秒后,紧跟着便笑着点头道:“没错没错,梁国公什么都没说,我等也什么都没听到。”
“多谢梁国公,我等这便回去转告我朝将士,演武场上必尽心竭力!”
“嗯。”蓝玉微微颔首的同时,看了眼安南军营的方向。
“诸位,安南兵卒军纪严明,训练有素。”
“想要在演武场上拔得头筹,恐怕也不是件易事。”
“还请诸位正告军中将士,万不可懈怠。”
听到蓝玉这话,众人纷纷拱手后便也朝各自营地走去。
而看着他们的背影,蓝玉却是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舅父这是.....”常茂目光有些古怪的看向蓝玉,“舅父好像有些失望啊.....”
“差不多吧。”
蓝玉轻叹口气,沉沉说道:“这些家伙只想着演武取胜后,能求陛下同意他们一并征讨安南。”
“这些家伙想的,也不过是想霸占安南土地,劫掠钱财。”
“可他们却不想想,他们是否能击败安南兵卒,可是我大明将士的一合之敌?”
这两日占城兵卒因粮草问题,自己人都开始争执,险些动手。
还有那暹罗兵卒竟趁夜逃出军营,打算混迹青楼勾栏。
如此军纪不明的军队,莫说是击败大明将士,即便是应对安南兵卒也是吃力。
只想着随爪哇一同征讨安南,便能趁着战争占地敛钱。
可他们也不想想,就凭他们军中的将士,但凡出现在安南战场,那不是跟送死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