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有点眼熟,可一时着急,她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当然。”她翻开扉页,突然注意到他手中还拿了一本书,是《暗流》精装版,“您读的是我的第一部作品?”
“您写的每一本书我都读过,我很喜欢您对家庭关系的描写。”周明远微笑,“特别是主角在婚姻危机中保持尊严的方式,很有力量。”
李持安感到一丝异样。
大多数读者都是因为最近的新闻才关注她,很少有人真正读过她的早期作品。“请问您是?”
“周明远,师大大学心理学教授。”男人接过签好的书,“实际上,我正在写一篇关于创伤后成长的论文,您的经历很有研究价值。”
李持安下意识看向陈最的方向,发现他和于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明远。“恐怕我现在没时间……”
“当然理解。”周明远礼貌地后退,“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有兴趣聊聊,随时欢迎。”
男士一身儒雅,在被李持安拒绝后,就礼貌的放下名片,拿着被李持安签过名的两本书离开了。
李持安将名片塞进包里,继续签售,却忍不住回想自己是否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签售会结束已是傍晚。
回程,于时开车,李持安抱着儿子坐在后座上,儿子异常安静。
“累了吗?”李持安问。
陈最摇头,半晌才开口,“妈妈,今天好多人,她们找你签名做什么?”
“他们都是来见我的。”李持安说,“喜欢我作品的人就会想见我,签名书收藏也会很有意义。”
“那不签名的书呢?”
“也很有意义。”
“那为什么还要排那么久的队?”陈最今天是见证了现场的读者排了多久的。
“没签名的书收藏的意义是书里的内容,可以帮到人解决困惑,启发人的思考。”哪怕陈最不太理解,李持安也不会敷衍的回答,“有签名的书,更是多了另一层亲签的意义,就像如果北猫叔叔来珠海了,你想不想去见他?”
北猫写的《米小圈》系列是陈最小朋友现在最爱读的书。
“想。”陈最大声回答,“妈妈,我知道了。”
于时也加入母子的谈话,“今天有个穿蓝色衬衣的男的,你认识他?”
李持安讶异于时关注道周明远,“不认识,他说他是师大心理学教授。”
“难怪。”于时点头,“看起来像是搞学问的,他很喜欢你的书?”
“他说读过我所有的书。”李持安笑,“没想到我的读者里还有他这样的。”
“肯定会有的。”于时自从和李持安认识后,也读过她所有的作品,“你的书写的很好。”
李持安捂脸,“要命!”
“怎么了?”于时笑问。
“我觉得我刚开始书写的不好。”李持安尴尬道,“那时候我大学毕业没有多久,初生牛犊不怕虎,自信爆棚,出版社编辑说我能写,我就写了。”
那时候还自以为自己是天才,写的好极了。
如今过了几年再看,“现在真恨不得把那些书毁掉。”
“干嘛。”于时笑的不行,“挺好的,那时候你才二十多岁,能写成那样已经很优秀了好吗?大学毕业我们在干嘛?我同学天天打游戏,我到处旅游玩摄影,和你比,我们简直没法看。”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李持安说,“每个人擅长的都不一样嘛。”
“你喜欢现在作品,是因为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成长啊。”于时继续安慰,“你要给自己成长的空间不是,就像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小时候也有很傻,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但是我们不会想去毁掉童年的自己。”
“你这说的是哦。”李持安原本尴尬的情绪突然就释怀了,“我们要接受从前的自己,不够完美的自己。”
“就是,我们都是因为不完美,才有终生成长的空间。”
“我现在就很傻。”
陈最小朋友突然蹦出一句,把于时和李持安都惊到了。
李持安一把把儿子抱在怀里,“宝贝儿,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陈最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我现在就是很傻啊,很多书都读不会,还经常不听话。”
李持安的心像被撕裂一般,尽管她很小心的去维护着儿子的自尊,但他依然不可避免在周围人有意无意的否定下,否定着自己。
“宝贝儿,你听着。”李持安捧住儿子的脸,“你不傻,很多书不会读很正常,因为你才6岁,妈妈六岁的时候,还刚刚学认字,书都不会读呢,然后,不是任何人说的话都要听的,明白吗?”
陈最沉默不说话。
李持安盯着他的眼睛看,“你是妈妈的骄傲,明白吗?”
陈最在她肩头轻轻点头,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传来。
……
两人在熙园附近找了个西餐厅吃饭。
披萨上来,陈最小朋友就沉迷干饭。
“他真的饿了。”于时给陈最的杯子里重新续上水又问李持安,“今天在台上的感觉怎么样?”
“说紧张啊。”李持安说,“摄影师一直在抓拍我,闪光灯和摄影灯让我十分不适应。”
身为一个媒体人,她对于在公众面前表达的自信还是有些的,但还是会担心被吐槽。
毕竟这是香海市,离的近。
人总是对离的太近的人容易产生苛刻和挑剔。
“你为这事紧张啊?”于时讶异道,“你自己是摄影师啊。”
“可今天我是模特啊。”李持安笑,“我怕拍出来的照片会丑,我对于出镜这件事十分不适应。尤其是摄像机就在前面对着我,我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这样纠结犹豫的,我就没办法集中,就很容易表达错误。”
“放心,你有张很上镜的脸。”于时笃定道,“怎么拍都好看。”
李持安斜睨于时,“你是会给情绪价值的。”
“我说的是实话啊。”于时无奈道,“你太完美主义了。”
“不好意思,我还没内心强大到能那么松弛。”李持安叹气,“我相信以后会的。”
“都要过程。”于时道,“起码你今天顺利度过,且表现良好。”
“我也觉得我表现挺好的。”李持安摸着儿子的脑袋,“虽然有紧张,天其实没有塌下来。”
“真诚是必杀技。”于时笑道,“对于你今天的表现,我觉得很自豪。”
陈最小朋友搂住妈妈的脖子,“妈妈。我觉得你今天表现的很好啊,我以为你自豪。”
李持安的心啊,瞬间仿佛被一股热流涌入,温暖了全身。
“谢谢你们。”李持安亲昵的把脸凑到儿子面前,“贴贴,宝贝儿。”
陈最小朋友乖乖的跟妈妈贴了左脸,贴右脸。
李持安转头看向前排把车开的很稳的于时,心里渐渐变得安定下来。
有些人的好,远不止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她也会抓住每一次紧张,在一次次紧张中成长。
对闪光灯的恐惧,会渐渐减弱。
是于时让她意识到紧张是本能,顺应情绪的表达更为真诚。
……
当晚,李持安坐在书房,面前摊着周明远的名片和《意外之喜》的手稿。
电脑屏幕上是出版社曾发来的封面设计,一个女性剪影站在悬崖边,背后是初升的太阳。
她刚刚在跟编辑金金讨论着之后的活动安排。
这是她新书《意外之喜》发布后的第一场签售会,落幕至此刻,参与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觉得它举办的相当成功。
原本她后面还有三场签售会,分别是深圳,广州,上海三地的。
但因为这第一场签售会成功的举办,成都、杭州等地的合作方也纷纷联系上了出版社和编辑。
正当她准备独自复盘今天的活动,发现自己的邮箱来了新邮件。
她打开邮箱,发现收件箱里堆满了媒体采访请求和读者来信。
其中一封标题为“关于您书中创伤描写的几点探讨”的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发件人:周明远。
李持安点开邮件,发现这位教授确实如在现场所说的那般,他不仅认真读过她的所有作品,还提出了几个深刻的文学性问题。
她回复到一半,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陈最推开门,抱着枕头站在门口,“妈妈,我……睡不着。”
李持安合上电脑,“怎么了?刚刚不是困了吗?”
“我闭上眼睛又睡不着。”陈最摇头,走到妈妈身边。
李持安身后,把儿子搂紧怀里了,“是白天玩的太兴奋了吗?”
“我不知道。”陈最小朋友目光落在桌上的名片上,“妈妈,这是什么?”
“名片。”
“名片是代表着一个人的个人信息。”李持安尝试用儿子听的懂的话解释,“比如你在学校里带的铭牌,别人一看上面的字,就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明远。”陈最伸手把桌上的名片拿在手里认真看,“这是你的那个读者,师大教授?”
“你怎么知道的?”李持安讶异极了。
“在车上,你和于叔叔说过啊。”陈最大方道,“我记住了,这个教授给你名片干什么?”
“他想要约我做一个学术研究。”
“那你要和他见面吗?”
“暂时还不知道。”李持安摇头,“要看吧,能合作的话就见,不能合作的话就不见。”
“哦。”陈最抬头看着李持安,“于时叔叔今天给我买的零食呢?”
“在柜子里。”李持安问,“你饿了?”
“嗯。”陈最点头,“我可以吃吗?”
她有规定儿子在睡觉前不准吃东西。
“原来你想吃零食啊。”李持安好笑的牵起儿子的手,“你想吃什么?”
“妈妈你把它全部拿下来,我自己选。”站在柜子前,陈最急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李持安打开柜门,把零食从里面搬出来,“不能吃膨化食品,蛋白质和纤维含量高的可以吃。”
“我吃猪肉脯和牛奶。”陈最小朋友快速从里面挑出符合要求的食品。
“可以。”
这一大袋零食是三人吃完饭,于时把他们送到家楼下,李持安才知道原来趁着她和工作人员对接工作的时候,他们两人去超市买的。
偷偷摸摸买了还不第一时间告诉她,等到回家了藏不住了才坦白。
好在身为一个健身爱好者,于时在吃零食这一块也很讲究,给陈最小朋友买的大多数都是原料好,科技狠活不那么多的食物。
其中猪肉脯、牛肉干、鸡肉棒、牛奶酸奶买的最多。
当然,还有很多水果。
“宝贝儿,和于时叔叔一起玩开心吗?”
陈最小朋友吃零食,李持安坐在一旁陪同。
“开心啊。”陈最点头,“于时叔叔对我太好了。”
“那,你觉得他跟你爸爸比呢?”李持安试探的问。
“我觉得……”陈最歪着脑袋想,“我觉得他和我爸爸都很好。”
“你个断水大师。”
“啊?”
“没什么。”李持安笑道,“我说你说的很对,你爸爸和于时叔叔都是很好的人。”
陈里在儿子心中到底是不一样的,李持安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句。
不过,她也无意在儿子面前诋毁陈里,纵使他有诸多不是,他是儿子的爸爸这件事是任何人无法取代,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且,她也也知道,在孩子面前诋毁父亲,除了让孩子受伤没有任何意义。
安静的陪着儿子吃完东西,又督促他刷了牙之后,李持安揉揉儿子的头发,“走吧,我陪你睡觉。“
躺在陈最的小床上,李持安把手机打开,轻声播放着白噪音的安眠曲。
儿子蜷缩在她身边,一开始还翻来翻去,很快呼吸逐渐平稳。
等他彻底的睡着了,李持安轻轻起身,拉开飘窗上的窗帘,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儿子脸上投下一道银线。
李持安想起《意外之喜》中写的一段话,“命运给予的伤痛,终将成为滋养新生的土壤。那些试图摧毁我们的,最终让我们更加完整。”
不是所有的伤痛都有愈合的解药。